秋的感怀

从小我就喜欢秋，上作文课，总希望老师出个“已凉天气未寒时”之类的题目，学画以后，更爱描绘秋景，画些红叶黄花，枫林晚照。但是直到今天，我才真正尝到了秋的滋味，领悟了秋的精神。

若说秋是—片萧条，我的眼睛必定不会同意，但是如果讲秋是繁华的季节，我的心又不能苟同。秋就是那么的矛盾，她酡了青枫、绽了黄花、醉了橡叶、白了芦絮，便是池中的萍藻、墙头的藤蔓、阶角的苔藓，也被她浓浓地浸透了。放眼望去，只见满目如火如荼的红，明衅鲜艳蜃丽的黄。就是朱砂也无法描绘，石黄也难以表现。至于秋风—来，更满目飞花，遍地洒金，置身其闻间。但觉裹入一匹光灿灿的锦缎，连天地也分不清了。

但相反地，秋又是那么失意，她是落而不是生，是凋零而不是营造，是支出而没有积蓄，尽管她仓禀丰盈，但总是捐弃消耗，乃至一贫如洗的。所以看到她的艳丽，你就愈会伤她年华的老去，见到她的缤纷，你便愈担心她的早衰。我过去常对那遍地的霜叶感慨，你们好不容易春发、夏荣，再装扮得如此醉人，为什么却跟着告别枝头，将自己深藏到地下了昵？

这些问题我想了许多年。直到今天才突然领悟：秋，她是悟者，是智者，是隐者，是归惘川的王维，去喜泽的渊明。她的繁华是蝉鸣之于森林，钟声之于空谷，她是大静之音、大寂之喧、大素之艳、大拙之巧。至于她的萧索，则是以虚为盈，以雌伏待雄飞、以再反省做再创造，她卸下舞衣、洗净铅华，一无所有，举起空空的臂膀，仰首苍穹，接受冬的历练，并盼望另一个绚丽的春天。

窗外的红叶开始飘舞，我却仿佛已经见到簌簌的雪花与点点的新绿，墙外的老人扶杖佝偻地走过。我却仿佛看到青春的坟冢与奔笑的儿童。秋去秋回，人去人回。但是今年之秋，是否为去岁之秋，今年庭燕，恐非去岁庭燕；今年之人，是否明年仍在？这一切此刻已经不再成为我思考的问题，因为我知道，繁华必当萧索，凋落只为增添，即使有一日，我已非我，你已非你，他们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