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的滋味

我在那条窄窄的小巷穿行了六年。当我考上了大学时，小巷被拆了。一直住在巷里的那对老夫妇也从此杳无音讯。

在我的记忆里，他们的生活就像我常在看电影里看到的棚户那样贫困窘迫。每天早晨我路过他们家门口时，总看见那个老婆婆在门口炉子上煮早饭；稀得见影的米汤里漂浮着几片泛黄的烂菜叶。老头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注视着锅里袅袅的热气。又是我起床晚点，就会看见这对老夫妻正碰着粗瓷碗，缩着脖子吱溜吱溜地，很专注地喝他们的米汤……有一天，他们不自从哪里弄来一块剃了干净肉的骨头熬了汤，空气里难的飘出猪骨头的香味。那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含糊不清地欢呼着：“香!真香咧！”枯皱的脸上溢出融融的笑意。老婆婆这时笑嘻嘻地将汤罐端下炉子，欲想手里递，却忽地抽回。这个略带少女天真的动作惹得两个老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巷子被拆了，那对老夫妻大约早已不在人世了。不知为什么我常常想起他们，想起在那苦难中孕育的单纯快乐，也许只是他们能领略到，心里就有些欣慰，又有些怅然。

我想起司汤达的墓志铭：“活过，爱过，写过。”这是他对生命的领略。也许只有过的人才明白，一个生命在姹紫嫣红的世界里究竟能握住什么。

听说有两个大学生毕业生，一个分回所在县城教中学，另一个留在大城市，在某合资公司任职。

二十年后，他们重逢。一个桃李满天下的清贫的教师，一个是趾高气昂、神情漠然的总经理。在他们相聚的那些日子，总经理再老同学面前刻意显示自己的阔绰。他一掷千金的气派终于是教师心态失衡了。他沉甸与自身的苦楚，品不到独属于他的那份快乐，而且看不到总经理一掷千金的豪迈下所掩饰住的心灵的苍白于脆弱。

在这个世界上，有人终生与富庶结缘，有人终于与贫穷为伴；有的人一生风和日丽，有的人一生凄风苦雨。这似乎成为我的宿命。但是，当我们挑开人生的或宏伟大丽或卑微襟楼的表膜后，就会有惊奇地发现，在哪层宿命之下，其实每一种人生都五味俱全。而在大多数的时候，我们会被某一种滋味覆盖，再也没有力量去挖掘人生应有的丰富的底蕴。于是我们生命的杯子，就盛满了我们自觉或不自觉的遗憾。

有人说，生命的历程就是在自己的宿命里调制一杯酒，这杯酒叫做：人生的滋味。我想，出色的调酒师一定是那些认真地体察过生活，热情地回应过生活和温柔地善待过生活的平凡的人们。只有他们，才不致被苦难淹没，被安逸笼络，才会在命运的风向中辨别出属于自己人生的那一翻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