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再见

小时候，我常会做一些噩梦，梦到我爱的人去世了，或是我遇到了些可怕的事物。而我现在长大了，不做这些梦了，却要亲自去面对，但现实和梦境毕竟是太不一样了。

以前，我会在梦中一直哭，直到父母把我叫醒，告诉我那不是真的，然后我会在他们的怀抱中沉沉睡去。而现在，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就像一场梦一样！我多么渴望这只是场梦，而我马上就会醒来，不用再去面对这些伤痛。可无论我怎样去逃避，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已忘了是哪一天，妈妈告诉我：爷爷得了癌症。没有我想象中的难过，我只是有些惊讶，然后就是茫然。我从没经历过亲友的死亡，一切总是那么顺利：即使是我将近九十岁的太太，前些年得了重病，做了手术后也恢复得很好，现在老两口自己做饭、买菜，都没有任何问题。于是，我理所当然地认为，爷爷这次的癌症也是可以好的。这也许有点自欺欺人，毕竟那是癌症啊！可我在迷茫中还是相信了。我仍和往日一样，上学、做作业、看书，但心里总有点空，木木的。

爸爸回去了，他一听到消息便赶了回去。最终，他决定给爷爷做手术。我的心有点慌：爸爸的着急，说明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但一想到爸爸结实的肩膀，我又安心了：爸爸能搞定一切，不是吗？在我的眼里，爸爸就像是个超人。但我却没想到，超人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大约一个星期后，爸爸回来了，有些憔悴——爷爷的病情不怎么好。

但无论你经历了什么样的事，无论你的内心是多么痛苦，生活终究还是要继续的——毕竟你不能向生活请假。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内心的迷茫转化成了恐惧和悲伤，我还是哭了——我再也忍不住了——爷爷的腿肿了，还吐血了。我没有办法想象，从前那个慈祥而严肃的爷爷，如今又是什么模样。第二天早晨，我看到爸爸红肿的眼睛，心里很难受。我想到：总有一天，我也将面对自己父亲的重病或死亡，我又将怎么办？我不敢再往下想了。我想要去安慰一下爸爸，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想要问问爷爷的情况，又怕惹得爸爸伤心。

不久后，是暑假，我们回了趟老家。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曾经站在家门口向外张望的爷爷，此刻正躺在躺椅上。我们去看他，我不敢相信那竟是爷爷。他全身就只剩了骨头，一层皱巴巴的皮包着，腿却肿的发亮，他尽力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好像是想把我们的模样的记住，他的口中发出一些呼噜呼噜的声音，他是想说些什么吧。我呆呆的看着他，眼眶不禁有些沉，热乎乎的。我多想抱抱他，抱抱这个瘦弱无助的老人，这个爱我的，疼我的爷爷，多想和他说说话，告诉他：爷爷，我爱你。可我没有，我只是吓傻在了那里。

我们在老家停留了三天，就走了。当时大家都说，爷爷就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可谁也没想到，就连这两个月，上天也不肯给足。

回到家，一切仍照常。一天，我刚上完补习班回家，妈妈告诉我，我们马上要赶回老家。我差不多料到是什么事了。我心里酸酸的，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不是说两个月吗？这还只是两个星期啊！我牵着弟弟的小手，他才三岁，对他这个年龄来说，死亡是件太过复杂的事。他跑向爸爸，要爸爸陪他玩，爸爸没说话。我走过去把他抱开，告诉他爸爸很伤心。他显然没明白，不停地问我为什么。“因为爸爸的爸爸走了，很久很久都回不来，所以爸爸很难过。”我这样告诉他。“他去哪里了呀，为什么回不来？”我沉默了一会后，悄悄地说：“你看到了吗？”我指着天上的云，“你不是想吃棉花糖吗？爷爷是去给你摘棉花糖了。”“为什么呀？”“因为他很爱你。”也许弟弟还并不懂爱是什么，但是我希望他能知道，爷爷对他的爱。

说着说着，泪水夺眶而出，有点烫。泪光盈盈中，我在那蔚蓝的天上看到了爷爷朴实的身影。

还记得，我们每次回去时，爷爷奶奶在家门口急切期盼的眼神。我们到了，他们才会松口气，抢着帮忙拿行李。爷爷是个朴实的农民，每次见了面，就只是默默地看看我。

记得有一次，我躲过了母鸡的“火眼金睛”，迅速捧了只小鸡来，放在被窝里，爷爷看着我直笑。还有一次，我去摘菜，摘累了，也不顾一手的泥，就往爷爷身上扑去，听着爸爸喊：“看镜头！”于是，这一幕成了一个永恒的瞬间。

在我的记忆中，爷爷是个朴实，和蔼却有些严肃的老人。他总是把手背在身后，弓着背，在小院中久久地站着……

而每当我们要离开的时候，爷爷奶奶总会把我们送上车。直到车启动了，还会在后面紧紧地跟几步，然后又远远地望着……走的时候，我看到的都是他们挥动的手，伸长的脖子，却从没有背影。在那时，我的心里会感觉酸酸的，后悔前几天没有更加珍惜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光。而现在，那双挥动的手，那句沉重的“再见”对爷爷和我们来说不再是短暂的离别了。

我们是坐高铁回去的，因为老家里站台很远，还要坐两个小时的巴士，之后再转的士，还要一个小时。再加上路上的奔波，匆匆应对的午饭，要整整九个小时。时间异常缓慢地流淌再悲伤中，我不敢哭，不想笑，沉闷的空气，显得有些尴尬。

夜里总算是赶到了老家，还要走一段山路，爸爸在最前面，我和妈妈还有弟弟在中间，叔叔在最后。快到了院子时，撕心裂肺的哭声已传来，待进去才发现，是爸爸，他跪在爷爷的棺材旁，抱着那棺材的一角痛哭。一旁，奶奶的哽咽声早已嘶哑，爷爷许多的亲友围着大堂坐了满满一圈，也都在落泪。我看着放在爷爷棺材前的照片，爷爷笑得正灿烂，而仅隔了一块小小木板后的爷爷却已永久地沉睡。泪水似流不尽一般，直带到了梦境，一醒来，又接着面对伤痛。

第二天，哥哥姐姐们都陆陆续续赶来，葬礼开始了。我在浑浑噩噩中也记不全细节。只是记得那乐曲咿咿呀呀地伴着鞭炮响了一整天，还有个道士领着头戴白布的我们一会跪着，一会站起，一会去穿个好长白布，一会去过个木屋，有时又拿火烧几堆稻草，或自顾自地唱着什么好一会。直到了下午，我们送爷爷去那先前就选好的位置——就在爷爷的爷爷旁边。一路走去，见到我们的人家都会放一串鞭炮，我们也会跪下磕个头。到了后，一些人便要把爷爷的棺材抬到一个砌好的洞里去，这时，小姑突然哭着爬到棺材前，喊了几句话，便泣不成声了。终于，还是把棺材放进了洞里，填了洞，葬礼也算是结束了。

那句：爷爷，我爱你。终是没说出口，但我相信，这句话即便不说，爷爷心里也已明了。

我曾经总是笑天堂是人们造的谎，对于所谓来生更是不屑。但现在，我却真切地希望，这谎是真的，这来生是真的，如果真是这样，在许多许多年后，我还可以躺在爷爷的怀抱里，等来生，我还要做爷爷的孙女。爷爷，再见。但再见，绝不是永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