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快乐

不是所有的回忆都容易遗忘，也不是所有的快乐都会愈是走远，愈是不见。

在我小的时候，小区前有一条河，有人说，那是护城河；也有人说，那是南淝河的支流。我只知道，那是我玩乐的好去处：河岸的斜坡上修了一条羊肠小道，一眼望不到头，岸堤上种着杨树、柳树、白桦树、榕桐树，还有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挺直地站在路边，很惬意地笑着；河水流着，好像在窃窃私语；阳光从树影中透过来，投下斑驳的影子，一闪一闪的，眉眼是朦胧的；阳光生出了许多细小的绒毛，把人的心挠得痒痒的，明亮得好像一场斑斓的梦。

真是奇怪，这么家常，爷爷奶奶却总是显得很有兴趣，时不时还笑着点点头，河边的桥脚下长着一种不知名的小草，开着不起眼的花，小草就像三叶草般，只不过中心围了几块白斑，就像公主裙上的蕾丝花边一样，开的小花，拇指大小，像个小绣球，被细碎的小白花缀得满满的。只要我走到这儿，都会很开心，张开出了细汗的小手，跌跌撞撞奔过去，顺手采下一朵小花揣进口袋，又拨开草丛，想看看有没有四个瓣的草，找了许久，还是一无所获。每次如此，我都会气得跺脚，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奶奶每次都哄我：“乖，不生气了，让爷爷帮宝宝找，好不好？”我咬着下嘴唇，想看看爷爷是不是真的那么神通广大。爷爷走过草丛，弓着腰，那本来就不直的腰更弯了，那双牵着我走了很远很远的手探进草丛，好像在翻找着什么，这时奶奶就拉着我到一旁帮我把乱成一团的辫子重新梳。我太矮了，奶奶得微微弯着腰，她粗糙的大手拂过我的头发，那双生着老茧，有的地方皮皱着，有的地方很松驰，还有的指头上缠着防裂胶布，关节变形得向外凸着都不大能屈伸的手，居然能把我的头发梳得平平整整，一丝不乱。

每当我的辫子又在脑后俏皮地荡来荡去时，爷爷都拿着一束“四叶草”走了过来，我飞奔过去，数一数，四瓣；又数一遍，还是四瓣！我就像挖到宝藏似的，对爷爷简直五体投地，我哪会知道，爷爷把三叶的小草小心地撕成四瓣，手指都被草汁染得微绿了呢？我哪会知道，奶奶掏出手绢，帮爷爷擦绿手指时，一边埋怨太宠我了，一边眉梢上边染了笑呢？我哪会知道，爷爷奶奶看到我真的很快乐，心中比我还快乐呢！

那天，夕阳落得格外迟，温暖的余晖照在一对老夫妇和他们的孙女身上，老爷爷汗涔涔的宽厚的右手拉着小姑娘，左手握着一束带豁口的三叶草，老奶奶粗糙的，温柔的左手拉着小姑娘。奶奶的鬓角上，别着一朵绣球似的，被细碎的小白花缀得满满的小野花，那是小姑娘帮她别上的，她可舍不得掉了，一有点斜，就用右手扶一扶；而小姑娘呢，有时抬头看看爷爷，有时抬头看看奶奶，还有时低头看着脚下，漂亮的皮鞋被小石子磕破了点，还挂着几丝草叶。他们走得不快，小姑娘有点累了，老奶奶脚步有些蹒跚，老爷爷为了迁就她们，大大的脚，迈出的步子却也是小小的，夕阳在他们身后拉出了长长的影子，他们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幸福，那么满足，那么安适，那么快乐，仿佛就这样，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岁月的尽头。

现在回想起来，离那个午后，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了吧！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可以帮爷爷伺弄花草，也能搀扶着奶奶走一段很长的路，我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去河边了。不知道那里，是否还像我的童年一样，是个斑斓的梦呢？所幸，爷爷奶奶还没有离开我，每次握住他们更加苍老，却给予我无限呵护的手，我都会觉得，我真的很快乐。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小姑娘，身边是我深爱，也深爱的爷爷奶奶，似乎夕阳那温暖的余晖，又温柔地照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