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

熟悉她的只有北门的保安。她原先的家就在七栋，主人抛弃她，移民去了美国。于是她的温床换成了冰凉的地板，居宿则在天地之间。原本她是会被冻死饿死的，可6栋有个善良的人家，他们每天中午都会下来喂莉莉，隔两天帮她洗一次澡。这样一条狗啊，我感慨。给了她名字，给了她温暖，到头来却要狠心抛弃，不闻不问——还好还有一个家庭愿意关心他。

我以为这个故事就这样结局了，却又有一天，我在6栋门前碰到了莉莉。他在撞6栋大堂的玻璃门，想进到里面去。我好奇地帮她开了门，而她看我的眼神有些惶恐，又有些感激。她接着马不停蹄地又往楼上赶，我便紧跟在后面。楼梯间，狗轻快的跳跃声与啪哒啪哒的拖鞋声呼应着，一前一后。四楼的一个单元是莉莉的目标，她大声地吠，用头去顶、用爪去抓那带玻璃的防盗门，可冰冷的不锈钢一动不动，冷冷地把莉莉拒之门外。我躲在四楼到五楼的楼梯平台间，静静地望着莉莉面对寒冷与饥饿的挣扎。忽然门打开了，是一套嵌了木地板的大厅，泄出了柔和的灯光。对莉莉来说，这是温馨与家的象征。她几乎是立刻往里钻，站在门口的两个妇女开始拼命地挡住她。我认出来了，其中一个女人是被保安和居民传诵为佳话的、“对莉莉关怀备至”的“好心”人。

我感到一阵心寒。在那“莉莉，你不能进来！”的一声声尖叫中感到心寒。我就近在咫尺，可除了莉莉谁也不知道。我望着一个人给予小狗绝望。赋予希望于人，然后再亲手一脚脚踩灭它比一开始就拒绝与驱赶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人们在用脚不断地驱赶莉莉，而莉莉以一种哀求的姿势不断地往里钻。两个女人一边叫着喊着一边驱赶，跌跌撞撞地关了房门，下了楼梯走了。莉莉可怜地跟了下去。一切又归于沉默。

当我下到一楼时，莉莉正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她被拒绝了，第二次被拒绝与不认同，第二次被从家庭的温暖里一脚踢出。

她在六栋的大堂里躺着，眼睛暗淡无光。我就坐在她身边，努力地不去惊动她。我是把整件事看得最为清楚的一个旁观者，现在也是。我没有去安慰她，因为与她语言不通——无论是表达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我既不是无家可归，亦不是讥寒交迫。而且，沉默是最好的安慰。她和我在那儿呆了一个多小时，她在睡，我在看。后来她缓缓地起身，望见没有人回来接纳她，便走了。

我对6栋那“好心人”的好心感到一阵强烈的讽刺意味。难道人们的爱心只能限于如此吗？一时的心血来潮，抑或是对其他人一种“我很伟大，我很善良”的炫耀？莉莉便是这种行为的一个牺牲品。随着时间的流逝，人的某些良好的本质是会消失的。当然有些人努力而坚强地把这种本质保留了下来，并且真心地无私付出。可这位“好心人”则是一个反面的例子。

此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莉莉。保安们说她死去了。而她在世上留下的唯一痕迹，或许就仅残存在我的记忆中，很快也会消亡了。我不指望大家记住她，只是想让大家知道，世上有许多像莉莉一样的狗，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