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仍旧无邪

没有什么过鼠之处，却当时在花鸟市场被我一眼相中。那时还是冬天，我穿着校服外套和牛仔裤，和我的东莞朋友一起，这是个两年回来一次的人，我们都是彼此的第一个朋友。她说：“买只仓鼠吧。”她喜欢银狐的名字与它纯白机灵的外表，于是购买了一只。我说过想要只与银狐相称的布丁，可是却又鬼使神差地说：“我买下那只金丝熊了？你不会在意吧。”她笑说：“反正也不一定活得长…你喜欢就买啊，为什么一定要选布丁？”

过新年的街上自然冷冷清清。火红的灯笼在枝杈上挂着，悬在空里。朔风像刀刃似的刮得人脸生疼，那只被我命名小西《广西》的仓鼠却在跑轮里慵懒地蜷缩，我甚至看见它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红色的舌头，小的很。到了朋友爷爷家，我和她把两个笼子放在箱子上。当时，小银《朋友的银狐》在不停地想跑出去。而它吃着我买的仓鼠零食，突然半垂下眼，停住动作，我就这么盯着它长而柔软的淡金色睫毛看了一会儿，它就倒地睡着了，像一只肥乎乎的草饼。

下午，她和我拥抱之后，就上了车。

又是一个极其漫长的两年。

小西是一只非常懒惰的金丝熊。它就只会整天睡，然后起来陪我玩。它睡在纸杯子里的样子就像冰淇淋球。我弹钢琴的时候，它就趴在一边静静地打盹儿，好像一张黄色大饼一样，中间有奶白色的纹路。有时我投给它一颗瓜子，它就会一直想要更多，有时还会讨好似的舔舔我的手指。

它懒可是也很顽强。吃过一点蟑螂药，父亲拿药来兑水，它闻了闻就喝了，我以前从没见过它喝这么多。它感冒过，一个星期就自己好了，而有一次被我抛起之后掉下来，摔晕了很久，我还以为它是死了。后来我再没这样戏弄过它。特别是听说有很多仓鼠是被虐待死的之后。它就好像不会死一样，可是我知道，我还是害怕它的死亡。它的寿命只有两年，我想让它好好度过，或是活得更久。

它很容易养活…我只要给米就行，偶尔丢一两片菜叶。我怕它把窝弄湿，就把饮水器拿出来了。喂水时，它在我的手里从来都是爬来爬去的。可是有一天，它正在我的手上睡觉。我把饮水器拿来，它就躺在那里像一团肉球似的舔着。多少时候我注视着它那漆黑而反射光亮的眼睛，就好像看到一个天真的无谓种族的灵魂，比我见过的所有人的眼睛，都要明澈纯洁许多。曾经小西爬上我的肩膀睡觉，可是掉了下来，它急切地再次爬上，就在那里睡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像初降不久的婴儿。

有一个正值盛夏的晚上，响着惊雷，是凌晨五点半。我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小西安安静静地坐在跑轮里，它呆呆看着我。我走下来，脚接触上冰凉的地面，它跑下来，不住地推着门，与往日乞食的样子不同。它只是着急地看着我。我想起来它胆子小，把笼门打开捧起它，用左手轻轻盖着。小西在我的手里不住地发颤，体重也变轻了很多。可是不一会儿，雷声还在，它却睡着了。我才真正意识到，也许小西，不是那种普通的仓鼠。仓鼠是独立的动物，它只会要吃要喝，然后睡长觉，被惹毛了或是得不到零食时啃主人一下，而它的记忆只有两天。可是小西的表现，像是记住了我是它的饲主。

它的依赖与信任让我迷茫也害怕。我不敢想象，失去它之后我会怎样。

去年秋天，我发现我过敏了。去医院看医生，那个人说是遗传性的荨麻疹，只要不接触动物毛或是尘螨就没事。

最后小西给了外婆养，外婆又送了人。

还是彻底离开了我的生命。

就像她一样，我们培养了如此深厚的感情，却还是换来两年一次的相遇。等待是煎熬，所以见面少的可怜。我们一起在走廊上晒冬日的太阳，她舒服地闭上了眼，像个淘气的孩子。我们一起在路上淋雨，把伞收起来无视老天的眼泪，放肆地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像是俩疯子。我们在分别前的一刻，什么都没说。

小西是我人生中遇到的养了最久的宠物，也是唯一愿意靠近我的宠物，也可能是我的最后一只宠物。可是它对于我来说不像一个宠物，更加像一个需要照顾的小男孩儿。它是我人生中不会再遇见的最纯净的灵魂，仿佛能永远保留天真。你是否会在棉花里睡着前，想起我的面容？你是否会在啃着玉米面时，回忆起曾有一个人给过你这样的零食，还留存着指尖的温度？你是否在打雷的夜晚，想着一双手掌安然沉睡…是否会在新主人说话时，想起那个人用自己的声音呼唤你的名字？

也许你过得比在我这里生活时还好，也许你有了更高档的零食，不记得了玉米面的气味。也许你习惯了在温暖的窝里假装听不到轰轰的雷声，也许你再也不会想起有一个人曾经对你好了。

我希望我能再次遇见你，在你年纪苍苍的时候。我希望在我遇见你的时候，我可以呼唤你我给你的名字。而你会抬起你的头，过来用眼睛凝视着我，就像以前那样。

李小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