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巷老人

青巷本叫长生巷，一条青绿色碎砖铺成的小路，两边住了些人家。巷里的人念青巷念的顺口，这个名字也就这么代代流传下来了。

巷子走到头儿有个集市，阿七的婶子在那儿开了个早点铺，阿七还没有上小学的时候，每天早晨坐在早点铺前的台阶上，跟着姐姐念集市里大大小小的招牌上的字，学着唱巷里孩子唱的顺口溜。早点铺开张了没一会儿，卖糖人的王姓老头儿便推着小车‘’咯吱咯吱‘‘的来了。他来的第一句话准是“早啊，馋猫，要不要来一串儿？”姐姐就带着阿七喊：“一不吃虫，二不吃蛙，三不吃老王家的糖娃娃！”念完了便咯咯的笑。老王也不说什么，呲着牙笑了一笑就低头忙活做他的糖人儿了，龙，兔，福娃，还有阿七最喜欢的小燕子。老头的手上都是渗的血泡，不像是干细活的人。沾了些面粉，也总是随意的在有些旧了的围裙上擦去。他总穿一件和他眼眸子一个色儿的长大衣，裹到膝盖，袖子上一块藏蓝色的补丁。婶子不让阿七和老王说话，说他是老王家的败家子儿。还叫姐姐监督他。阿七不懂为什么不能和会做小燕子的老头儿说话，婶子就敲他的小脑瓜子。”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听我的就是了。“奶奶也说：“想吃糖人儿去堂上小妹家买，别馋王老爷子的，他不是什么好人！”

阿七还是每天坐在早点铺前的台阶上等他来，姐姐去上学了，他就自己玩抓石子儿，闭上眼睛，第一盘手上有四个石子儿的时候，老爷子准来了。“早啊，馋猫，要不要来一串儿？”他不说绕口令笑他，他倒自己笑起自己来了。呲着牙念着小孩子编的绕口令，阿七也跟着他咯咯的笑。

阿七是家里最小的。上小学一年级，他背了布书包牵着奶奶的手，又蹦又跳的穿过堂子，走到早点铺。老爷子在那里笑盈盈的看着阿七，阿七冲他挤了挤眼睛。奶奶拽了下他的小手，转过来瞪了阿七一眼。下午铃声响了，阿七自己和班里的孩子一起冲出来，六点多的青巷太阳已经要落了，黄昏里老头露出两排牙齿，冲着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递给他一串儿小燕子糖人，他笑着接过，第一次吃他做的糖人儿，冰甜冰甜的，还有股杏仁味儿。

后来，阿七可以端端正正一笔一划的在田字本上写上自己的名字了。他描着红底白格的楷书，听几个邻里的姑姑小声说着：“那王家的老二，听说就是因为偷东西还打架蹲了局子，后来家里人保了出来，嫌臊皮，给赶出来的。”“偷了不少呢，胆子贼大”“还敢当街做生意啊？”他的笔头颤了一下，“坏”字的一瞥长长的划出来。

再后来，阿七上学的时候都从堂子后面的米铺穿过去，不知道为什么，又总想知道他在不在。老师看他发呆罚他站着，他悄悄问同学，什么是好人，什么又是坏人，结果同学都笑他，笑他傻。

堂里小妹家铺子着火那一晚，阿七又看见卖糖人的老头儿了，阿七从土墩上下来，看见堂里冒着烟雾，又看到老头儿把小车丢到小路边，钻进门里，阿七知道是着火了，扔了布包往土墩下跑。看见老头儿横抱着小妹从浓烟滚滚的堂里冲出来，小心地放下小妹还轻轻帮她拍了拍衣服，一跛一跛地走到旁边没人地方的草堆里坐下。堂里的人围了一圈又一圈，声音嘈杂的盖过了阿七大喊王老爷子的喊声。倒是老王抬眼看见了阿七，冲他招了招手。他跑过去，看他眼眸子一样颜色的大衣上燎上了几道大口子，手捏着腿，大概是被什么东西砸着了。本来就驼背的他显得更驼了。他还是冲他笑着，却显得僵硬。阿七很想问问他过去的事情，但是又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觉得都已经不重要了，问不问又如何呢。阿七好好注视着这张脸，想起姑姑们的谈话，想起婶子的叮嘱，想起奶奶的眼神，想起同学们的笑……又想起来他递给他的小燕子，想起他救小妹的英勇，想起他一跛一跛的背影……他突然笑了起来，握了握他的手，像大人久别重逢时的握手一样。

后来堂里有人说是老王放的火，嫉妒小妹家的生意。阿七没有反驳也没有评价，老王也只是淡淡的笑笑，依旧做自己的糖人儿。

阿七毕业的时候在学校里的小礼堂朗诵了一首小诗，“白云正白，青草正香，我偷偷地帮你藏好，不被发现的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