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晨的美好

许多人都不明白我问什么会和林晨成为朋友，而且是铁哥们那种。

我是个挺阳光的男生，活泼好动，体格健壮，还有点小帅，而林晨却和我正相反。

为啥成为朋友？性格互补呗。但在心里，我觉得，我俩能成为朋友，主要靠缘分。

〖1〗

期末考试前，我下晚自习回家，刚要进楼门，感觉书包被抓住了。一回头，一个和我穿着同样校服的瘦高男生正抓着我的书包，急速地喘着气，脸涨得通红，额头上全是汗。

“同学，请问，你有事吗？”我犹豫地问。

他点点头，抬起右手：我的钱包竟然在他手中！

我愣了半响，一摸裤兜。果然，除了张纸巾，啥也没有。

“下车时挤掉的。”他小声说，声音很沙哑。

我拿过钱包，一个劲儿地道谢：“请问你叫什么？哪个班的？”

“林晨，初三（2）。”说完，他冲我微微一笑，挥挥手，向车站的方向走去。

真是个大好人，居然跟我还是一个年级的，好巧。握着失而复得的钱包，我心里暖暖的。

咦，不对，等等，下车时丢的！从车站到我家步行得15分钟呢，这家伙显然跟我不同路，难道他就这么一直跟着我？为什么不中途叫住我呢？是我没听见？不会，我又没塞耳机，况且这么晚了，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不可能听不见的。

奇怪……

〖2〗

再见到林晨，是在高一（1）班。

一进教室，我一眼就看到林晨正在教室后排，拿着纸巾仔细地擦着桌椅上积攒了一暑假的灰。更难得是，不仅是自己的桌子，连旁边的桌子他也擦干净了。勤劳的好人啊！

我霸道地占领了他身边的空位。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很快，我就打听到了关于林晨的许多奇事，比如他宁愿推说“怕弄伤手指”也从不和男生们打篮球；他的嗓子常常沙哑得说不出话——当然，他也很少说话，绰号“silence”;他还是个美术特长生，成绩却稳居年级前30。

〖3〗

静校后，我和林晨一起走在楼道里。我将指关节按得啪啪作响，仗义地问他要不要跟那些叫他外号的男生交涉交涉。

他摇摇头，反而跟我扯起了新一集的《进击的巨人》。

我努力转回话题：“为什么？”

林晨叹了口气，慢吞吞地说：“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不认为他们有什么恶意。”

“你这人……”我刚要好好开导开导他，却发现他已停下脚步，眯着眼朝右边墙上的黑板报看去。

我凑过去一看：好家伙，粉笔画的红太阳，不知道是被哪个捣蛋鬼填上了猪鼻子。本该开满五色花朵的草地也被胡乱擦掉了一多半。

楼道里的板报一直是最让教导主任头疼的地方，总有些调皮的学生在这上面一显身手。我刚要指着几个搞笑地方和林晨一起分享，他却麻利地拿起黑板槽里的板擦，认真地擦掉了所有不该有的东西。

“你等下我。”他跑回班里取了彩色粉笔，认真地把黑板报重新填满。有的地方他也拿不准原来是什么样子，就自主主张地画了几只飞翔的白鸽。

“又不是你弄得，你管它干吗？”我很不理解地问他。

他想了想，认真地说：“这样，更美好些。”

夕阳的余光透过窗棂，落在在他高举的手臂上，发丝上……粉笔触在黑板上啪啪作响。我不再做声，只是坐在楼梯的台阶上，把我俩的背包相互依靠着放在脚边，默默地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勾勒出他脑中的世界。

我忽然觉得感动，猛地意识到，我和林晨之所以能成为朋友，除了缘分外，还有他的善良。

〖4〗

在我卧室的抽屉里有一本相簿，里面有着我从小到大所有好朋友的照片，照片底下简单地写着我对他们的大致印象。比如，张三，学霸、真相帝、脾气暴；李四，娘娘腔、忠臣。无聊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想想关于他们的趣事，一个人躺着屋子里傻笑。我对林晨的定义是：善良、透明。可随后发生的事却证明，我似乎是想的不太对。

我最早知道“青苹果乐园”这个名字是来自一篇很喜欢的小说。所以，当我闲逛时偶然发现它竟然真的存在，我激动极了，好奇地跳下公交车，想进去看看里面到底和小说里描述的是不是一样。

进入大门，香甜的苹果味真的就在空气中蔓延，让我感到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豆绿色的壁纸也分外养眼。趁着工作人员忙着接咨询电话的工夫，我偷偷溜进左边的走廊，打算绕到后面的花园拍几张照片。

可刚一转身，我就呆住了。转角处，正对我的，竟然是林晨那张温和的脸，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中年男子。

林晨自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我，眼神慌乱。我也颇感意外：“你……”

那个中年男人则一皱眉，用手臂挡在林晨身前，仿佛我是个可怕的怪物。要知道，青苹果乐园是青少年心理疏导中心，这位中年男人显然是陪同家属的角色。

“舅舅，这位是陆爽，我的好朋友兼同班同学。”他解释道，声音比往常更沙哑了。

男人的神色一下子缓和了，一把握住我的手说：“还没吃午饭吧，一起去吧。”

〖5〗

我们兴致勃勃地点完餐，服务员将一盘盘佳肴摆上桌时，我才发现此时的气氛才是最尴尬的。吃着美味，我们本应该聊点什么，哪怕说说今天的薯条切得太胖了也好，但我们心里都对彼此有太多的疑问，都在等着对方开口。而林晨的舅舅似乎依然对我很不放心，几次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去趟洗手间。”林晨说完，起身离开了座位。

我立马决定要趁此机会向林晨的舅舅好好解释下，告诉他，遇到他们纯属偶然，并且发誓绝对不会将今天看到的一切跟任何人讲。至于为什么不亲自跟林晨说，我自己也不清楚。

听了我的解释，林晨的舅舅笑了，他亲切地帮我倒满饮料，告诉我说他相信我，但又疑惑地问：“他平时那么闷，你这么爱说爱笑，你俩平时怎么交流啊！”

“嘿嘿，还能怎么交流？当然是我说，他听。如今能真正静下心来听别人叨唠几句的人太少了，林晨就是难得的一位。我赚到了。不过，叔叔，作为林晨的哥们，我特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去看心理医生？还有，他的嗓子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是哑得说不出话？”

林晨的舅舅叹了口气，一口吞下杯子里的柠檬汁，眼睛剧烈地眯了下。随后，他坐到我身边，语调低沉地向我简单讲述了林晨的过往。

林晨9岁的时候，他住的简易楼在冬天失了火，1人死5人重伤。林晨的父母只是受了点擦伤，但本就在感冒发烧中的林晨却被浓重的烟雾熏伤了声带。家里人都怕林晨幼小的心灵产生阴影，就定期带他去接受心理咨询。虽然没什么大问题，但影响依然存在。比如，林晨非常害怕听到尖叫声，因为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有个慌张的女邻居就是一边尖叫，一边顶着发焦的长发跌下楼梯的。他对也烟雾异常敏感，一闻到就会不停地咳嗽。

“声带受损，也不能多说话，所以性格也越来越内向了。”林晨的舅舅说:“林晨从小就喜欢画画。心理医生也说画画对他有好处，长大了也能作为种谋生手段，于是我们就一直鼓励他学。”

我这才明白在人声嘈杂的车站，他为什么没有在捡到我的钱包的时候大声叫住我；他为什么用“怕伤到手指”作为借口，拒绝和同学们一起去篮球场给场上的队员们呐喊加油；他为什么那么认真而投入地修补黑板报。

“那火到底是怎么引起的？最后怎么解决的，有没有赔偿什么的？”巨大的信息量让我的大脑都有点短路了，只好想到哪就问到哪。

“赔偿？”林晨舅舅苦笑了下：“什么都没有。始作俑者是个流浪汉。那栋简易楼马上就要拆迁了，有不少房子都没人住，只剩下许多主人家不要的旧家具之类的杂物。据警察分析，那个流浪汉打算找个遗留物品最全的屋子过冬。那天晚上太冷了，那个流浪汉不知从哪找来一堆碎煤、破木头点起来取暖。他应该是睡着了。风从破窗户吹进来，火星子引燃了一旁的破衣柜他都没发现。他就是那个唯一的死者。”

压抑的气氛弥漫在热闹的餐厅内。一直到林晨回来，我们都没再说些什么。这么突然地了解到他的遭遇，当我再次看到他那张有些苍白的面孔时，我竟有了种不知该如何和他相处的感觉。是说几句安慰的话以表关心，还是继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呢？

林晨看了看他舅舅，又看了看我，平静地说了句“都过去了”，然后就低头大口地吃起饭来。我这才发觉，他这趟洗手间去的时间可真长。他应该是料定他舅舅想跟我说些什么不方便公开的话，便自觉地躲开了。这家伙，还真是善解人意。

〖6〗

我承认，当我死皮赖脸地强烈要求去他家欣赏他的作品时，是有私心的。我在一本心理学书上看到，艺术家们往往在作品中表露他们心中最隐秘的情绪。于是，我很好奇林晨的画会是怎样，我能不能从中看出点什么。令我惊讶的是，林晨的所有作品都呈现出一种清新的感觉，笔画简单，色彩清透，传递着淡淡的温暖。

我真的无法相信他的内心也如他的外表那般波澜不惊，毕竟那场事故还是或多或少地改变了他人生的走向，带来了许多很难解释清的误会和麻烦。幸运的是，我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我就有了个机会，弄清了他真正的想法。

校运动会上，我被三班那个长相很凶的体育生一个转身撞倒在地，不得不捂着流血的膝盖遗憾下场。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我的暴脾气彻底爆发了，不仅将那个家伙骂了个狗血喷头，还迁怒于一直帮我拎包的林晨：“说实话，我有时候对你这幅游离于世界之外的表情烦透了，能不能给点反应。我就不信你这辈子没恨过什么人。比如那个纵火的流浪汉，把你害成这样，我就不信你……”

林晨猛地抬起头，幽幽地看着我，我住了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说些什么。我低着头，不敢去看他。我后悔极了，一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跟着他一声不吭地往前走。

“其实我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他突然说道：“这是一种很复杂的感觉，成了个问号，右手仍然尽职尽责地拎着我背包，左手一点点将擦干眼泪。

在那一刻，我却觉得他的存在比任何时候都要真实。

〖7〗

自那之后，林晨在班里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他的画风依然是典型的小清新，就好像他的人一样，只愿从善意的角度去表达，去理解这个世界,任何灰暗的元素都被不自觉地屏蔽掉。

我不知道这究竟是经历苦难所练就的包容，还是他在有意地为自己营造一个并不结实的保护壳。但这真的不重要，因为他正在这个聒噪的世界里牢牢把握着自己的节奏，勾勒着他的未来。他的画越画越好了，以至于以后每到过节过生日，我都会厚着脸皮朝他讨一幅。

高中毕业后，他考上了美院，我则来到南方的一所综合类大学读心理学。我不知道我的专业选择是不是受了林晨的影响。

坐在南下晃晃悠悠的火车上，我浮想联翩，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林晨的。比如，这家伙在大学里会不会受欺负，能不能交到我这么知心的朋友……

真让人不放心啊！我无奈地摇摇头，随后又嘲笑自己太婆婆妈妈了。因为那时的我已经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心怀美好，才会让生活变得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