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相携,一世安(二)_3000字1200字以上

愿相携,一世安(二)_3000字

1200字以上 初二

亦鸢一进内间便感觉到气氛不对劲,抬眼看了看,果然,娘娘眼里禽着泪一脸倔强,太子殿下却一反常态地淡漠坐着。

情况不妙。

她眼珠子一转,将那玉佩双手奉在掌心,低着头走到了漪诺身前,轻声道:“娘娘,玉佩拿来了。”

太子殿下正望着窗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仿佛没有听到。

“娘娘,宫里的工匠师傅花了最大的心力雕琢成这枚玉佩,对娘娘您送过去的肇桐玉赞不绝口,说娘娘真是上了心,这肇桐玉是最适合雕琢的玉石,且极为稀少,是可遇不可求的无价之宝。而娘娘送去的这块玉更是肇桐玉中的上品,是娘娘出嫁时家中带来的最贵重的嫁妆,难为娘娘肯拿出来。”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瞄太子殿下,果不其然,殿下听了后颇为动容,神色缓和不少。她心中长出一口气,还好还好,殿下宠爱娘娘,床头吵架床尾和,没真的往心里去。只是殿下自从娶了太子妃后,脾气就变得不是特别好,难怪娘娘心里不顺畅。这次娘娘对这玉佩花了这么大的心思,殿下也应该看到娘娘的好了。

正想着,不料娘娘还在气头上,拿起那玉佩就要往地上砸,“这种玩意儿,不要也罢!”

她一惊,几乎要叫出声来。幸亏殿下及时擒住娘娘的手腕,夺过了那枚玉佩。

他笑道:“这样好的玉佩,不要就送给我,砸了多可惜。”

亦鸢见状松了一口气,知趣地退了下去。

屋中只余两个人,漪诺只是冷着脸不说话。

紫渊打量她片刻,淡淡笑道:“漪诺,你若再生气,我可就要走了。”

漪诺冷冷扫他一眼:“走便走,以后别再踏进心渊阁一步!”

紫渊闻言只是一笑,不再出言哄她,低头打量那玉佩,发现雕刻出的花纹在最顶端巧妙地留出了一个小洞,想来是套根红绳挂在脖子上的设计。他想着,手便下意识地往脖颈处摸去,却发现空荡荡的。

他一楞,这才发现今早龙瑰给他的戒指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糟糕。他微微蹙眉,破天荒地觉得为难起来。怎么会掉了呢,万一找不到,龙瑰又该嚷嚷了。那丫头吵起来威震方圆百里,比凡界的麻雀还要噪。

一想到让她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就连一向处惊不变的太子殿下都有些头疼。

要快点找到才行,倒不是有多重要,只是那丫头实在烦人。紫渊这样想着便站了起来,看了眼漪诺道:“我突然想起还有些要紧事没处理,先走了。这枚玉佩我回头会让人做成同心结挂在身上的。”说罢不顾漪诺骤变的脸色,匆匆离开了。

走出心渊阁,他微微思索,便朝着重华宫里最大的那棵古树去了。今天在那里停留了一阵子,估计是那时候红绳的结松了,他却因为心神不宁而没有注意到。

脚步微急地走到古树附近,他突然却停住,目光有些复杂地望向前方,同时施展匿形术隐了身形。

古树下,龙瑰蹲在那里不知在看些什么,一动不动,似乎很专注。微微往旁边挪几步,换了个角度,能够很清晰地看见她的侧面。她身前的草丛里,一点玫红的幽深光芒隐隐流转,他一看便知道是什么,顿时僵在原地。

龙瑰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它捡起来放进手心里,又呆呆地盯着看了片刻。

紫渊看着她的眼神,呼吸有些急促,心中隐隐不安,再走近了几步,想着到底是立刻现出身形跟她解释,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向精于算计,身经百战浴血沙场,即使面对千军万马也能泰然处之,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跨不过的坎,再没有什么能让他束手无策,然而此时此刻,他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一定是九龙瑰太烦人,烦得他都怕了。

他的心里密密地乱成一团,紧锁眉头,看着树下的女孩,运筹帷幄雷厉风行的大将军,此刻却黔驴技穷。

正手足无措间,龙瑰突然抬起头,向四处张望。明知她看不到自己,他还是在她目光扫过的瞬间心如擂鼓。他突然就迷茫了。自己什么时候会这样怕一个小丫头?怕得连面对她的勇气都没有。

九龙瑰,他怎么会怕她?

然而下一刻,他便再也没有心思去疑惑了。他楞住,心似乎被狠狠地揪了一下,一丝痛意渐渐漫上来,喉咙梗得发涩。

他看到了,她那样小心地确认四周没有人后,才低下头来,用手偷偷抹眼睛,他以为她的眼睛里进了砂砾,想看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可是她只是一直抹一直抹,无声无息,肩膀却微微颤抖。

他明白过来,原来她在哭。

他有些恍惚,唇色发白。九龙瑰在哭,她怎么会哭?她那么吵,那么捣腾,天天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她怎么会哭呢?她已经这样哭过很多次了吗?

他想等到她停下来,停下来,然后他就显出身形跟她解释,他是不小心弄掉的,他没有嫌弃那个丑丑的戒指,虽然它确实很丑。可是她一直没有停,两只手抹啊抹,后来换成袖子。他看到她的衣袖渐渐有水渍漫开,一点一点扩散,娇艳的瑰红变成沉郁的深红,刺得他眼睛发疼。

不要哭了。他在心里说。九龙瑰,你不要哭了,你知不知道你很烦,吵死我了。

其实她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是嘴角耷拉着,眼泪汩汩地流个不停,像小溪一样。可是他就是觉得很吵,连看到都觉得心烦,烦得他想逃走,逃得远远的。可是他连一步都挪不开,像是在地上扎了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娇小的背脊微微颤抖,看着那片深红越散越大。

他失了神般看着她颤抖的背影,突然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她。

天帝尚紫,礼服都是紫色。大婚那晚,她穿着深紫色的嫁衣,明明是稳重肃穆又优雅的颜色,可是那嫁衣穿在她身上却那么不搭调,她整个人都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永远都在笑,或者咧开嘴对着他友好地笑,或者捂着肚子笑出了眼泪,整个人弓成一只虾子,身子都微微颤抖,笑声清亮得像小溪响彻寂静的重华殿,撞进他的心里。

一瞬间,他望进她的眼底,她的目光炽烈明亮得如同火焰,仿佛能燃烧他那颗浸满鲜血的麻木的心。他被那种陌生的情绪扰乱了心,有些慌乱,有些恼怒,于是他板起脸,冷冷地对她说他不喜欢别人近身一尺以内。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楞楞地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他一辈子都忘不掉。他想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于是转身走出了新房。

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再踏进瑰华殿了,可是第二天,他就又站在了那个女孩的面前。她看到他来好像很高兴,穿着红衣裳,娇娇艳艳明明朗朗,像花儿似的明媚。他想,她穿着红衣真好看,像团火焰似的热闹。她问,你怎么来了?他在心里说,因为你是九清宫的公主,我自然不能怠慢你。然后他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接下来的日子,他每天都回去瑰华殿,或者赏给她各种奇珍异宝,或者在榻上坐一坐,看着她自己一个人津津有味地捣鼓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他很心安理得,自己身为太子,维持好天庭和九清宫的关系是他应尽的责任。他也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那个清傲如梅的聪慧女子,他对她是真的上了心。

于是日子便这样,一天天地过去,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

他回过神,看到她突然站起来,飞快地跑走了。他微微一楞,才发现不远处走来几个小宫娥。

望着那道身影越跑越远,直到消失在殿宇间,他才收回目光,沉默地显出身形。那枚戒指被她留在了草丛里,他走过去捡起来,很仔细地擦干净,然后收进怀里。

做完这一切,他脱力般倚在古树上,目光恍惚地望向天空。他从未感到如此疲惫茫然,只觉得一颗心惶惶然如陷深渊,仿佛再也无法重见天日。

一转眼便已入秋,整个仙界却都忙碌起来。原因无他,只因太子紫渊就快当爹了。

数月前,紫渊的宠妃漪诺,盛罹宫宫主的女儿,被诊断出怀有身孕。虽然不是太子妃所出,但这也是天大的喜事。天帝大喜,昭告天下,人人都忙着准备小天孙的满月礼,重华殿每日人来人往,门庭若市。太子殿下却宣布心渊阁不再见客,让漪诺好好静养。这样一来,仙界中人人都夸赞太子体恤天妃,重情重义。

而与心渊阁一样安静的,还有瑰华殿。

重华殿中人人皆知,太子妃已彻底失宠。太子殿下已经数月不曾踏足瑰华殿,甚至连瑰华殿的四周都禁止有人走动,偌大的瑰华殿空荡荡的,成日寂静寥落,再听不见往日清脆娇俏的笑声。

太子殿下日益专注于政事,日夜留在宝凌殿中处理宗卷,连心渊阁也甚少踏足,只是补药赏赐流水般地送进去,以示体恤。于是,太子殿下紫渊勤政稳重的好名声又传遍仙界。

天帝对自己这个儿子愈发满意,怎么看怎么顺眼,一高兴,就把他派出去讨伐蛮荒了。

这一讨伐便去了半年。蛮荒虽是凶险之地,但太子紫渊是什么人物?百征沙场饱经风霜,铁血浇筑的王者,什么阵仗没见识过。战事进行得异常顺利,不过半年,蛮荒便有大半归降天庭,眼看胜利在望,重华殿里却出了变故。

这个变故,让太子殿下险些丢了性命。

他怎么也想不到,也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心渊阁居然在这时遭了刺客。漪诺可还有着身孕!他不顾一切十万火急地赶回去时,心渊阁里已是哭声一片。

他心中一紧,莫不是漪诺和孩子出了什么事?

匆匆走进内间,漪诺正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虽然身上有一些轻伤,但似乎并无大碍。他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握住她的手:“没事吧?我来迟了。”

漪诺的眼泪一瞬间便掉了下来,扑进他怀中紧紧抱住他。

亦鸢和眉清都跪在一旁,也是跟着流泪。

他半天才将漪诺安抚下来,踱出殿门,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处的戒指,他这一摸,却直接将戒指扯了下来,才发现那根红绳不知什么时候又松了,好在这次没有掉。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找个时间让她帮忙把红绳系一系吧。他有些恍惚地想,却又使劲摇摇头,想把这个念头甩出去。

出神间他摩挲着那枚戒指,目光落在指环内侧,脑中顿时“嗡”地一声。细细一看,那上面竟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字:

愿相携,一世安。

这是……她的愿望么?

他怔忪许久,突然攥紧了那枚戒指,仿佛要将它攥进血肉里。

他大步向瑰华殿走去,脚步又快又急,好几次险些被绊倒。可是他只是牢牢盯着远方那座殿宇的屋檐,仿佛这辈子都没有像现在这般急切。

走到半路却听见一道哭声,那样的悲恸欲绝,哭声中的绝望令人心慌。紫渊听着那哭声有些耳熟,走近一看,竟是墨柒。

她哭得早已泣不成声,眼中的悲凄那样真切。

“你怎么在这里?漪诺娘娘已经无大碍了,你哭什么?”他这样问,心中却隐隐明白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心慌得不能自己。强压住心中巨大的恐慌,他极力让自己去听墨柒的话。

“娘娘……娘娘她……娘……娘娘她!”她哭得连话也说不完整,倒在地上,怀中滚出一个红光潋滟的珠子,

他一看,顿时如五雷轰顶,竟是连站也站不稳,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雪白。那是血华珠,怎么会是血华珠!他不敢置信地望着那颗火红的珠子,眼中的惊痛令人心悸。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想要这样问,却发现自己竟已发不出一点声音,喉间挤出几丝痛苦的嘶声。

他痛苦地躬下身子,面容苍白得像纸,胸口的剧痛一阵一阵汹涌,喉口忽地涌起一阵血腥气味,翻天覆地地席卷上来。他的手指狠狠嵌入身后的梁柱上,剧烈却无声地喘息。

那跟红绳,终究是系不上了。

墨柒伏在地上,哭得声嘶力竭,泪光闪烁间,却仿佛看见,一点晶莹的泪水,慢慢地,缓缓地,从太子殿下的眼角淌下来,凄凉冰冷如深秋里的露水,让她的心如同浸在冰里,再也触不到暖热的阳光。

紫峒历九三九七二年冬,太子妃九龙瑰殁,因其为护天孙而牺牲,天帝感念其恩,追封其为凌圣天妃,乃仅次于天后的荣尊,并许九清宫万世荣昌。

紫渊自请废太子,从此幽居瑰华殿,不理政事,不问世俗,三界五行,九州八荒,此后再无人见过这位皇子的颜面。据传闻,凌圣天妃葬于瑰华殿中,紫渊日夜守候碑前,不离不弃,无声无息。

此后数千年,每至春末夏初之时,总有那么几天不平静。那几天里,九州八荒之内皆闻,苍穹之上似有悲鸣,令人闻之欲泣。关于这个,总有新晋升的小仙疑惑不明,三界内莫衷一是,众说纷纭。

在众多猜测中,只有一个消息被证实:

凌圣天妃的墓碑上,只有前任太子亲手刻上的碑铭——

愿相携,一世安

这一世我欠你一个愿望,用我这残生偿还。

下一世,我一定携紧你的手,保你一生平安喜乐,世事无忧。

初二:聞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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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相携,一世安(一)_3000字

1200字以上 初二

紫峒历九三九七二年,正是天地同庆,百废俱兴的好年头。

因今年开春,历时三千年之久的九清宫——九天之上最尊贵的门派动乱终于被平复,而平复这场动乱的,便是天帝的第三子,紫渊。而这年又正巧赶上三殿下的两万岁生辰,可谓双喜临门。天帝龙颜大悦,当即下令隆重举办庆典,封紫渊为太子。

新上任的九清宫主死里逃生,眼见紫渊一步登天,圣眷正隆,当机立断,奉上九清宫最尊贵的公主与紫渊联姻,且九清宫从此归顺天庭,再不反抗。天帝欣然应允,下令三殿下生辰庆典当日同时大婚,迎娶九清宫的公主。这位公主,便是当今九清宫主最小最疼爱的女儿,九龙瑰。

“紫渊——”

有声音由远及近地唤他的名,听着那欢喜的声音,眼里染出一丝暖意。直至那清脆笑声传至身后,他才敛了笑意回头。

有轻盈的身影从外面匆匆地冲进殿内,一袭红衣如火如霞,玫瑰般热烈华美的颜色,晃花了所有人的眼睛。那身影径直冲到紫渊身后,刚要凑上去,却又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硬生生刹住车,保持了一尺的距离。

那是个女孩,穿着红衣,眸子闪着轻快灵巧的光。女子微喘着气,青丝因飞奔而有些凌乱。

他的脸仍是面无表情,唇角浮起一抹淡薄的笑意:“龙瑰,什么事?”

“给你看样东西。”

女孩笑靥如花,伸出右手。紫渊的目光滑过她的掌心,微微一楞。

摊开的掌心里是一枚雕刻成龙的戒指,那环上镶的竟是万年才出产一次的血玉。在阳光下折射出流转潋滟的光影,深邃里透着鲜血一般的妖艳摄魂。

他只是看着,脸色淡漠不辨喜怒。

“送给你的,我自己……我自己托了工匠师傅做的。”

紫渊看着那条小小的龙,其实挺想笑。说那是条龙,是给她面子了,其实那“龙”更像一条虫子,弯弯曲曲,歪歪扭扭,手工笨拙粗糙。

可他没有笑,只是板着脸淡淡道:“宫里的工匠现在越来越懒怠了,手艺竟这样差,好好的一块血玉就这样糟蹋了。”

龙瑰一窒,本打算出口的邀功之词硬生生咽下,顿时有些着急:“不是的,宫里的工匠师傅手艺很好,真的!你看上次送给我父皇的那尊肇桐玉白虎像,做得多漂亮,父皇喜欢得不得了啊!这个戒指……这个戒指其实是我做的,很难看对吧……”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像个做错事待罚的孩子。

紫渊看着眼前低着头的女孩,下意识地皱了皱眉,竟不自主地想要伸手去摸摸她柔软的发顶。她看起来就像一只需要安慰的小动物。然而手伸到半空,他却猛地醒悟过来,顿时将手缩回。

最终他只是沉默,没有说一句话。

他想,她这样的性子,能难过多久呢?怕是一下子就忘了吧。

果然,不出一会儿,龙瑰又抬起头来,眼睛里漾满星光般璀璨的笑意。她掏出一根红绳,穿过指环,然后递到紫渊的面前,笑眯眯地说:“紫渊,我帮你戴到脖子上好不好,这个太难看了,你把它放到衣襟里,下次我再做个更好看的让你戴在手上。”

他犹豫了下,微笑着默许了。

龙瑰甜甜地笑了起来,踮起脚尖,双手绕到他的脖子后面,开始认真地打起结来。红绳很是精细,不好打结,她身形太小,得踮足了脚尖才能勉强够到,身子便不稳,微微颤着,柔软的青丝正抵着紫渊的下巴,温润的呼吸轻巧地拂在他的脖颈上。

他连忙退后一步。

龙瑰不察,顿时失去重心,倒在他怀里。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正对上紫渊淡笑的双眸。他伸手按住龙瑰双手,笑容淡然疏离:“让我自己来吧。”

龙瑰一楞,这才想起他不喜欢被别人近身,忙直起身来,与他保持了一尺的距离。

她永远都会记得,大婚之夜,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公主,请恕紫渊有个小恶习,不喜别人近身一尺之内,还望见谅。”那时窗户敞着,他穿着紫色的喜服站在清辉的月光里,身姿卓然,俊朗飘逸,笑容温和有礼。

她楞楞地看着他,却觉得他比那月光还要清冷遥远,像是个可望不可即的影子。

如今,她看着他站在金色的阳光里,紫衫上荡漾着灿烂的暖意,在空气里泛起波澜,明明是触手可及的温暖,然而再一抬头,他的眸子却淡然疏离,让她不敢靠近。

他微微垂着头,自己将红绳打好结,然后对她微笑道:“我还有些事,改日再来看你。”

她绽开一个甜美依旧的笑容:“好。”然后目送着他走出殿门。

他离去的方向是北边,心渊阁。

她站在门边,手扶着门框,看着他越走越远,唇边的笑意依旧,然而那双清亮璀璨如星辰的眼眸,却一点一点黯淡下来,最终如同燃尽的火苗,只余下寂寥的灰烬,随着风消逝而尽。

自被封为太子,紫渊便迁出了原来的圣辕宫,搬入了更宏大壮丽的重华宫,这才符合太子应有的礼制。重华宫并非只是单纯意义上的一座宫殿,而是一座建筑群,上有玉宇琼楼,下有亭台轩榭,其富丽堂皇宏伟大气令人砸舌。

宫中多有神兵把守,小仙娥则负责洒扫除尘等杂事,而近身伺候各位上神的自有品阶高的宫娥负责,可谓是各司其职,等级森严。

青兰是刚从低等仙子中调上来的小仙娥,负责宫中的花花草草。虽然仙娥的品阶依然不高,然而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华丽优美的宫殿,总是做事做着做着就楞了神。

“青兰!青兰!”正出神间,与她一同做事的水黎突然狠狠地拽她的袖子,“发什么呆,太子殿下来了!”

她猛地回过神来,赶紧与水黎俯着身快步走到路边,欠身道:“太子殿下圣安。”

太子似乎有些走神,并没有注意到青兰片刻的怠工,漠着一张脸“嗯”了一声,步伐平稳地走了过去。

青兰暗地里长出一口气,抚着胸口心有余悸:“真是吓死我了,太子殿下果然不是一般人,生得那般好看,可是往那儿一站,眼神一扫,硬是压得我大气不敢喘。”

“那可不是,太子殿下是什么人,哪是我们这些小仙能比拟的。要说这重华殿里唯一能顶得住太子的威压的,也就瑰华殿和心渊阁里的那二位了。”水黎是自小便在太子宫中的,对宫里的事长事短颇为熟悉。

“是了,听说瑰华殿里住着太子新娶的太子妃,是个娇艳讨喜的可人儿呢。”青兰轻声道,眼里满是羡慕,“我若能生得她那样的容貌,嫁得太子殿下那样的郎君,便是死也值了。”

水黎笑着摇头:“这就是鼠目寸光了。”

青兰不服,待要争辩,却只见水黎微抬手示意稍安勿躁,先是小心翼翼地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后,才一脸神秘兮兮地道:“你只知那太子妃面上风光,内里却是宠眷衰微,不得君心!”

青兰惊得水袖掩嘴:“怎么会?殿下可是天天都往瑰华殿跑,赏赐流水一般地送进去。”

“这些都是虚的,什么赏赐都没有殿下的心重要!而殿下的心,全系在了……”水黎没再说下去,只是往一个方向扬扬下巴,“那儿呢!”

青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北面,方才太子走去的方向。

重华宫里位于北面的殿宇多不胜数,然而唯一能让太子殿下上心的,除了心渊阁还有哪里?

青兰一脸的惊羡。

“心渊阁里那位才是厉害的,虽说相貌不及太子妃,却是出尘脱俗清傲孤高的,那气质和派头,真是天下再寻不出第二个了。”

“那”青兰犹豫了一会儿,有些于心不忍,“太子妃岂不是挺可怜的。”

“宫中便是这样,得不到殿下的宠爱,就什么也没有。殿下心善,虽然不宠爱太子妃,却也没让她吃一点苦,荣华富贵照样享受,还每天都去看她一次,太子妃已算是幸运了。”

“也是,我听瑰华殿里的墨柒说,这太子妃也是个心宽的人,纵然不得宠爱,每天的日子也过得开开心心有滋有味的,成天不是摆弄花草就是琢磨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他的小事倒是很少在意,对下人也体恤。”

水黎有些惊奇:“不想这太子妃还有这样的气度,不愧是九清宫里出来的。不过这样来看,难道太子妃也对太子并不上心吗?”

“倒也不是,”青兰皱着眉思索,“我记得前几天墨柒还说,太子妃为了给太子殿下做一枚戒指,亲自选材雕琢,好好的一双手被刻刀伤得连茶杯都端不起来,后来还是翻出了从九清宫里带来的圣药才在短时间内消去了伤疤。”

“太子妃是个好人,”水黎叹口气,“好人一生平安,只愿她能幸福吧。”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似乎都心有感慨。不多时,水黎忽然“啊”了一声:“糟了,眉七姐姐刚刚让我立刻把那株墨缇兰浇了玉露之后移到桐曦殿去的,一会儿就要送去心渊阁,我竟然把这茬给忘了!”

青兰猛地一回神,急急忙忙地推她:“那还不快走,误了时辰可是要挨罚的,快走快走!”

两人匆匆忙忙地走远了,青石板上脚步声轻响,轻风微冷。

她们走后不久,一个身影慢慢从一棵古树后踱出来,略停片刻,最终向北方离去。

“娘娘,太子殿下往这边来了。”大宫娥眉清本在烹煮去年冬天埋下的雪水,远远地看到一抹紫色身影,轻步走进内间里禀报。

这位太子殿下生性喜清净,不爱大费周章,总不愿意让一大票人跟着,一个人闲暇时就到处走,常常教人摸不到踪迹。

“知道了。”内间里的女子正倚在窗边插花,闻言只是淡淡地应了声,随手拈了朵墨缇兰别在耳边,声音如冰凌般清清令令,“他从哪个方向过来的。”

内间里伺候的是亦鸢,闻言看向眉清。眉清一楞,只是垂下目光,敛了笑意,默不作声地退了下去。

亦鸢见状,神色上也不敢露出什么端倪,只是恭声道:“娘娘,是东南方向。”

那女子手中动作一顿,指尖上的绸昭花顿时被长长的指甲掐住,然而只是一瞬,女子的神色便已如常,“嗯,去把那玉佩拿来。”

亦鸢道了声“是”便退下了。女子端详着花瓶中的花许久,突然狠狠地将手中的花掷到地上,神色冰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为何发这么大的火?”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女子一楞,紫渊已走到她身边,俯身拾起那朵绸昭花,“这绸昭花八百年才开一次,取神渊土滋养,以瑶池水日夜浇灌,集天地之灵秀才得一株花苞,花开者瓣若丝绸,神光莹润,傲骨天成,是最衬你的花了。”

那女子并无动容,只是冷冷道:“那又如何,我就是爱墨缇兰。”

紫渊却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只是笑了笑:“漪诺,你又在发什么脾气?这性子除了我,还有谁受得了。”

“你受得了就够了。”漪诺淡淡一笑,风华顿生,“再者,论到脾气不好,九州八荒,谁不知道太子紫渊的性子最是拒人千里,我都受不了你那凉薄的性子,更何况别人?”

“凉薄?”紫渊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细细回味这两个字,“你这么认为?”

漪诺只是懒懒一笑,不置可否,纤手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坐榻上。

紫渊淡淡笑着,脑中却突然闪过一道红色的身影,蹦蹦跳跳地闯进他的世界里。他微微一楞。

“漪诺,”他淡笑着覆上她的手,“你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跟你相处总是轻松自在。”不像那个不知进退的丫头,愚笨得很,什么也做不好。

“承蒙渊郎夸奖。”不咸不淡地说着,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神色冷淡,“渊郎既喜欢聪明的女子,那么想必太子妃娘娘定是个七窍玲珑慧心巧思的妙人儿了,既有手段又有美貌,难怪将渊郎哄得心花怒放,必要日日探望赏赐不断才行。”

紫渊轻笑出声:“漪诺,你这是吃味了。这世间的女子哪个有你聪慧,更别提那个小丫头了。她心机全无,哪比得上你。”

她讥讽一笑:“她既如此蠢笨,都能凭着美貌得了你的欢心,将来哪天开了窍,岂不是要将我这心渊阁都拆了去!”

紫渊闻言笑容一敛,俊眉微蹙:“漪诺,你应当知道我对谁最用心,也应当知道我为何要日日去瑰华殿。九龙瑰是九清宫宫主最疼爱的女儿,身份尊贵不同常人,我既身为太子,就有责任去维持天庭与九清宫的良好关系。我不过是每日去看她一眼以此安抚,那些赏赐不过身外之物,除此之外,我几乎夜夜宿在你这里,你还有何不满?”

漪诺见他的神色不似玩笑,似乎真动了怒,心中委屈,眼眶便红了,却硬咬着牙不愿落泪,赌气地一声不吭。

紫渊这回也不似往日般好言哄她,只是神色淡漠地看着窗外。

一室僵冷。

正是春天,重华宫里阳光正好,春意正浓。明媚温暖的春日烘得人都有些晕乎乎的,像是躺在棉花堆里般暖暖柔柔。

可是墨柒却没有心情欣赏这大好春色,脚步匆匆地追在一道火焰般的身影后,苦不堪言。

“娘娘!娘娘您慢点!”她提着裙摆勉强不被那轻盈得可怕的身影甩开,哭丧着脸喊着。

可是龙瑰没有听到,她笑开了花儿,心里满满暖暖的,好像要飞到天上一样。墨柒姐姐说紫渊很喜欢那枚戒指,对着它爱不释手。他喜欢,他居然喜欢!她自己也知道,那枚戒指真的能算是惨不忍睹,当时指导她的工匠师傅是宫里最有耐心脾气最好的,结果两日之后就气得昏了过去被抬出瑰华殿。她看着那枚戒指,自己都几乎放弃,最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拿了出来,没想到紫渊居然会喜欢。

她抑制不住地笑起来,脚下飞快地奔跑。她也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去,只是想要一直跑,一直跑,仿佛这样才能稍微释放自己心中满胀得快要炸开的喜悦。

紫渊。

紫渊。

紫渊。

她一遍遍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大眼睛弯成了甜甜的月牙儿。这两个字有着最强大的魔力,一丝一缕,一牵一扯,就连唤他的名字时微微上扬的尾音,都会让她的心微微颤栗。

出嫁前,母后还担心她会不会后悔。怎么会呢,怎么可能呢。她笑得眼睛亮亮的。她这样喜欢他,这样这样喜欢她,喜欢到甚至只要听到他唤她的名字,就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墨柒远远地跟在后面都能听到女孩清亮的笑声,渐渐地,她的脚步慢了下来,弯起嘴角笑起来。太子妃娘娘,真的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呢。不是不知道太子殿下对娘娘根本不上心,整个重华宫里的人都看得出来,独独她好像不知道,天天笑得没心没肺,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于是渐渐地,渐渐地,一开始冷眼旁观看笑话的自己也仿佛被那笑容感染,变得鲜活起来,情感丰富起来。

今日,她亲眼看到娘娘的目光随着殿下的离去一点一点黯淡下来,唇角的笑意凄凉,让在宫中多年的她竟微微心酸。于是她对娘娘说,“您别看太子殿下淡淡的,他那人就是这样,其实心里可喜欢那枚戒指了。”

她当然相信了,开心得午膳时吃了两大碗饭。看着娘娘眼里重新燃起的光亮,她麻木许久的心仿佛也开始有了知觉,会酸涩,会欢欣,会温暖。

娘娘是这天底下最美好的人,太子殿下,请你不要辜负了她。

她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走着,突然发现娘娘已经停住了脚步,正蹲在一棵古树下看着些什么。

她摇头失笑。怕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罢了,自己也别去打扰她了,只盼望着她这笑容能维持多久是多久。

娘娘这样的人,应当得到幸福。

初二:聞人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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