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扬谷

回家路上，又见扬谷。

那是久违了的风景，却熟悉得让我感到很亲切，仿佛他们是我的长辈一般。是的，在我的眼前始终有一幅画，是父亲和母亲晒谷的场面。现在呢，我很快地瞥过一眼，虽然只是一眼，却看得十分分明，男的约摸五十来岁，女的也仿佛年纪，一个用畚箕颠着从地上扫起的谷子，一个耐心而沉静地撑着袋子。男的头发上仿佛盖了一层白霜，那是扬起的谷子的粉尘，加上地上扫起来的水泥、尘土的杂质，我看得真切，他手里颠起的谷尘随风飞扬，女的背对着我，但我也可以看到一样的风尘在脸上、身上。

那是怎样的记忆呢？或许那是在很多年前柯东桥头上，或许那是在柯华公路上，或许那是在阮社通向外面的一条水泥路上，或许那是在某个大的水泥庭院里，曾经的身影伴着谷子的干燥一起装入了袋子。他们不曾抱怨，他们不曾放弃，他们只有祈求，他们只有勤劳。起个早去，或用板车，或用三轮车，将袋装的谷子拉到能晒的目的地，要求宽敞，要求能在一天内晒干的那种。然后用还去的扫帚将路面扫干净，如果是扫不干净的地方，还要铺上晒垫，像很宽大的竹席的那种。再接着，就是等待阳光的降临，不论是雾是阴，都已在第一天听好了天气预报，认定等会出来的太阳会把谷子晒干。往往在那种时候各个能晒的地方都被人占满了，有的是用稻草占的，有的是谷袋，有的是其他的东西，所以要去得早。

这两个人看得出是本地的农民，他们肯定也是那种保留着以往的生活习惯的人，他们不愿意或者不能放弃种田的工作，尽管粮食与钱之间，他们付出的辛劳与报酬之间是那么地不对称，但他们还是干得很认真，很执着。父亲的田呢？听他说前天、昨天他在收割，但我没去，是没时间去，总被各种事务纠缠着，何况父亲也坚决不要我去帮忙，所以似乎也给了不去的理由。我已害怕那种劳作了，虽然曾是多么坚忍地去做，不惧一切地去吃苦耐劳，但是现在呢，不会那样不顾一切了，心中总有不甘在，那是多么不公平的付出和收获：人辛苦地种了半年、照料了半年，又要这样又刺又热又脏地去收割和脱粒，还要搬着它们去晒干，即使是去了壳、碾成米，到头来还值不了两个钱，还不如现在大多数人做小工来得划算呢。我不明白现在的种田人图下啥，只听得父亲说过：“时间过了也就过了，如果能在自己没什么事的时候照料一下田地，到时再忙一下，总也能吃上大半年的粮了。”父亲只种了几分田，一亩都不到，相对于以前我们的三亩七分田来说已然是小巫见大巫了，父亲是不会将它放在眼里的。不过，虽然在我的印象中似乎他永远是一个充满力气的、吃得起苦的父亲，但实际上他的身体也早已不如以前了。所以有时我也劝他把这田让别人种算了，他却不肯，说这样可以种点菜，就可以每天少买一点了，一年能省不少钱呢。我没有这种想法，我总觉得吃菜买来吃方便，而且也不贵，总觉得他有时不是菜吃腻了，就是吃不完了，不好吃了。最后总弄得吃饭不是享受而成了完成任务似的。

扬谷的人是少了，很少再看到附近的田地里还有稻子，田里长的尽是房子，高楼大厦越造越高，一个个楼盘越来越靓，长满了芳草的地里，等待着开发商将它们“嫁”掉。扬谷的人必定是农民，而且是农民中的农民，因为不少农民现在已不再种田，也不屑种田，更不想再去干农活，富裕起来了的农民已绝大部分告别了土地，也因为开发的缘故，他们的生活都过得很不错了，很多早已超过了小康了。即使是跟他们年龄相仿的人，也大多只是休闲在家了，是不愿再“重蹈覆辙”了的，想想也是，哪里去搞一下，还不能赚到种田的那点钱？

他们扬得很脏，不光人脏，环境也变脏了，我想若是一个有点“现代文明”气息的人，一定会认为他这是在破坏环境，而且会把他们当作是大煞我们绍兴县城风景的极不和谐的音符。但我感到亲切，感到坦然，那种只有经历过那种生活的人才知道才理解的释然。

我在心里默默地向他们致敬。

（时2006-10-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