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个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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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堇色

我或许从没有发觉，我已经不是个孩子了。

奶奶告诉我，我还是襁褓里的婴孩时，便十分温顺，常常是睡了醒，醒了睡，不哭不闹。奶奶那时还没有退休那时还没有腿疾，那时家里也还是她做饭。

我算过我刚认识伯母的时候，她三十七岁，我八个月大。

那时她开始照顾我，别人叫她“保姆”，可我不喜欢这个称呼。她原本只是个农村的女子，后来嫁给我奶奶娘家我的二伯。她原本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可因为二伯邻家的一个亲戚与她同名，她被迫换了名字。想想她的处境，便也只有几分辛酸。那时我不懂。

我去了她家。

她的夫家，也便是我的伯父家，算是一个大家族，祖上想必也是有过一番光景，因此院落很大，住着各户人家。院里的人都叫我“宝宝”。

我在那认识了许多小伙伴，他们从来都是我的哥哥姐姐，我在所有人当中是最小的。那是最小的几个孩子总要受欺负，却也得忍气吞声。我每次总要被别人抢了这样一件玩具，那样一份零食，可我每次又不敢造次。于是我便学了一招——偷。我暗地里以牙还牙，对方抢了我什么东西，之后便会发觉自己也少了一样玩具或是零食。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那时便是个吃货。

父母每月只给伯母100块，而伯母家条件并不宽裕。我到了四五岁时便每天跟伯母要钱去买零食，一个月下来父母给的钱便所剩无几，甚至不够。可我那时不懂。有时在选择买面包和馒头时，我往往选择自己更加偏爱的面包，却也更加昂贵。我吵着闹着要伯母买，她有时也狠下心来照顾我的感受。于是饭桌上时常不见荤。

我那时丝毫不知她的迫于生计，不懂生存的巨大压力。

有一年春天还是夏天，我在小院里玩。

家中的老太太，也就是我伯母的婆婆，坐在安乐椅上，依着小院，手中拿着小蒲扇。

我不知怎地，突然停下来看向她。她的眼微微闭着。只是有种异样，然后慢慢走近她。

“她死了。”我不只是出于怎样的本能，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直到如今，我都不知为什么那时年幼的我会有那种直觉。她的样子近乎沉睡。其实那时我对死亡只是似懂非懂的朦胧，我并不知道，死亡是一个人的结局。

有人注意到了我的不对劲。

我僵在原地。

有人触及老太太的鼻息。

“她过去了。”那代表死亡。

童话里王子与公主结婚后，便是童话的结束，现实的正式开始。当我们到了不再相信童话的年纪，我们便渐渐成长。

时光是残酷的，那些至亲的亲人渐渐老去。奶奶因为腿疾的年老，再也不能做饭；她又信佛，却也不能去离家不远的寺庙祭拜了。伯母长期的劳累渐渐落下腰病，却还得每日再去工厂制衣挣钱。

而我，也仿若如他们那些大人说的，我不再是孩子了。当我犯错时，也没有人会再说“毕竟是孩子，总会犯点错”。

记得曾经流行的《不想长大》，街头巷尾整日放着这首歌曲，我也伴着那音乐轻轻哼唱，不知不觉间读懂那样的意味。

我总想念我还是个孩子，却毕竟不是孩童的模样。

偶然翻阅《城南旧事》，彷如看见另外一个自己。

“走过院子，看到那垂落的夹竹桃，我默念着：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