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

带着青草气息的黄土从指间滑下，散落在齐肩高的坟头，掏出怀里微微干枯的桔梗花。雨，掺着泪打落，掷地有声。桔梗犹存的暗香，捎上淡淡哀思，飘到你的身边，超越了时空的界限……

似乎你住的小屋是记忆最为深刻的联系。阳光斜斜地透过印花玻璃，在红木地板上打下斑驳的光点，像是被敲碎了似的，一块块，缀满了慵懒与惬意。你尚未脱下灰白的工作服，倚在窗边，用竹签理清桔梗花根上的泥土，晾在镂空木窗的窗棂上。花根白洁得像是尚未化尽的残雪，被阳光耀得发亮。折几段煮成暖黄色的桔梗汤，小巧的白瓷杯捧在手心，水温透过杯壁直达手心，有一种初春的暖意。放在嘴边轻抿一小口，皱眉，舌尖传来丝丝苦意。你定定地看着水面出神，喃喃：“苦又怎样呢？再苦也是到不了心底的。”

那是13岁时的第一次见面。之前母亲已经和我讲了你的许多事，你的苦，是家人都了解却又是无法分担的，丈夫车祸而亡，只身一人带着儿子过活，又落下了病根，一年到头总是止不住地咳嗽，于是，在那木窗边便多了排桔梗。“听说是能治咳嗽的吧，可2年了，还没有好，最近……”低喃戛然而止。

其实我是知道的，那日，分明看到那张丢入废纸篓的纸巾上隐隐渗出血丝，分外刺眼。

之后的见面就是在医院了，母亲瞒着你，愣是说只是把肺病给治了，以后就不必再种桔梗。你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答应着，心里早已有了底，“她们瞒着我以为我不知道，呵，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清楚吗？究竟是什么病呢……”最后一句迅速消散在充满了苏打水气味的空气里，似乎在问自己，又似乎不是。

火总是会不留情面地烧破薄如蝉翼的纸，露出真相来。病历单终是因姨妈的不小心被你发现。“癌症晚期”四个字压得人喘不过起来。惊慌失措地围在你的床边，却只见你愣愣地望着已然凋谢桔梗，暗蓝色的花瓣染上了阴郁，映得你的眼眸看不见一丝光亮。

当铃声突兀地划破黑夜的宁静，噩耗将我的心狠狠地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睡意全无，匆匆赶到医院，你的身上满是各种管子。一旁，心电图上的线条直得有些诡异。窗上，是淅淅沥沥的雨滴留下的水泽。

在整理遗物时，手肘无意间撞到一件硬物，花盆敲打瓷砖的声音清晰可辨。蓦然扭头，最后一本桔梗花瓣落在地上。估摸算算，桔梗花已经开了4个月……

又一年清明，雨，如期而至，采撷一枝桔梗，放在你新建起的坟前，恍然开始怀念桔梗汤微苦的味道。

一枚桔梗，一捧黄土……葬了一年的追忆，销了两处的愁思。清明时节纷纷雨，暗香盈盈；杨柳青青微风里，今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