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寄南

暮秋，雨细无声。我们大敞轩窗，任凭冷风袭进寒侵肌体，发自内心地，围坐长谈记忆草丛间的一点火热往事，直至星火燎原。

一

栓子的故事是阳光向上且励志的。我们不约而同熄掉台灯，以免过于光热。

他喜欢各种能在朋友面前耍帅的玩意儿，比如打球。从初见面以来，我们都说这人篮球造诣高。牛仔衫七分裤往球场上一站，夕阳余晖照着他半个身影，映出他帅气脸颊上的细汗毛， 也使肌肉曲线辉耀出来。这样健康强壮的体委，难以置信从前有颗近乎软弱的心。

栓子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能在课堂上背诵毛主席的语录，也懂得“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的道理。但他是极胆小的，因其羸弱的体格，还有深印脑海的儒羊意识形态。由于一副可怜相，他常被人欺负，抱有复仇心理却不知如何还击，无限愤恨。

流年已逝，栓子混得不错吃得很胖。上了六年级，在小学也算可以胆大的一年了，他有点心痒。上半学期期末，跟人争吵，起因他已记不清，只记得那人比他高很多。争吵逐渐激化，终于升为斗殴。当天在学校附近阴暗潮湿的曲折小巷里，他和他的狐朋狗友，叫住了那个人。六年来积压于心的愤恨，所有的心理阴影，报复的快感加以鲜血的腥甜，在巷子里疯狂怒放。

“你的故事真暴力，够呛。”我说。

他说后来的整个学期，他都在打球，直至身躯由发胖转型为健壮。毕业考试结束，全校的放纵，有烧试卷课本的，有缠绵亲吻的，有旧账全部了结的，也有像他一样丢开书包奔向球场的。环顾四周，傻眼了。抱着篮球，半个学校的人莫名其妙地围堵着，他从未如此紧张。这是算旧账的那类人了。那天下午天气晴好，他被揍得分崩离析。

阿源的嘴角微微抽搐。

二

老达头口中的童年是至纯洁的。大概每个人都会像这样撒谎。我们的纯洁是妈妈推开门后看见的空白桌面，或是刚开的浏览器。估计现在回忆起来，还是有不少人心头一热，我知道他们真正热的是哪儿。就是这么可歌可泣的年代，他的天真，他对学术的崇拜，以及他闲时打发时间的塞耳号，构成一部庞杂且幼稚的史诗，这也不矛盾。

老达头说，他常和同班女生一起玩，尤其有个要好，两小无猜。我那时候很腼腆啊，他怎么样呢？他是很爱学习的，可周围都是爱学习的，某段时间他的志气就被打下来了，失落的心灵想找到慰藉。就这样，在老师“早恋影响学习”的谆谆教诲下，他早恋了，而且这俩小朋友考得还真不错。

他们梦想去个地方，有星与花，有溪与山。他所描述的，是最睿智的老牧师所描绘的天堂也无法比拟的。他们说永远，他们热血，想闯荡不想彷徨，不愿只逗留于学习上考他们的一百分。我本欲打断，想说这实在是年轻力盛毫不现实，可他讲述的又太梦幻，是我从未意想过的浪漫之极的梦境，此种早恋的品质未免太高。

我问，后来呢？哦，学校不允许，身体不可以啊。

最后他也就总结了一下，小学恋爱注定失败，年轻人认真读书更重要。

沉默，雨声都显得嘈杂。

“可和她在一起真的好开心。”

三

阿源可能是个自诩过高，一捧上天的小角色。

世上有很多小角色，例如低年级的栓子，但栓子蜕变了。阿源的德性一成不变，取得小成就后的轻狂骄傲和失落后的满不在乎，也许有那么点为人所不及的长处，却被他自己不断地放大，听闻者信而不疑。他生活在赞誉里，由于他高超的吹嘘技巧，这点毋庸置疑。我持着简约普遍怀疑的最高理想，尝试暗中观察，行踪不定而未遂。他谈到风流，竟是引人注目而已。他不是个风流人物，甚至可以说有点令人生厌，但总是想证明自己的伟大存在，真正有机会证明时却拱手退让一旁。

阿源没有故事，他本身就是故事。

喜欢享受风。别人常说，文科生常对周遭景物凝神，有风更好，有栏最为佳妙。正巧宿舍楼是这样，除非是百无聊赖，否则不会去趴在栏杆上吹好久风，眼神恍惚地思索着。阿源并不擅长任何科，但是常装得深沉，凭栏望远许久。每当晚自习后，总要面对漆黑夜色长叹一番，不知是否以此为乐，反正我感觉瘆的慌。他这么地喜欢风，以至于我可以感受他跑动带起的风。他热爱清爽的海风，舒缓的晚风，放假的台风，折腾的人来疯。文笔是非常不行，却爱迎风作一首只押韵无底蕴的糟糕诗篇。

喜欢主观优点。这个我有同感，比方说别人一夸你就嘚瑟了，人家只是随口一说之后扬长而去。因为阿源毫无优点可言，所以他常守着靠炒作得来的褒奖，大肆得意，还常安慰自己有那么几个伪优势，不算太糟。可后来刷着物理题的时候瞧见了木桶短板效应，他的价值观念也就随之整个如山体滑坡般崩塌了。

喜欢学妹。然而听完老达头的故事他并不想提这个。

“到底说不说学妹的事儿？”老达头翘起椅子向前微侧。

“洗洗睡吧你们。”阿源说着拉开门走了出去，雨乘风而入。

我暗自庆幸没讲我自己，可一刹那我发觉我与阿源已无任何差异。唉，那又怎样，晚上吹着风睡去吧，冷是冷些，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