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的一生

我是一个驻守在麦田边的稻草人

每天只能望着四周的天空

是复一是地伤春愁秋

感慨麦田那边的世界很精彩

这边，却很无奈。

——题记

我被溪水村的村民造出来的时候，就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对美丽的蓝白相间的玻璃球。只是那时我并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稻草人。

溪水村是个很美的小村庄，村前有一潭小溪，溪水清澈得就像我的眼睛。村后是一片麦田，那里就是我的美丽的家。敖过了漫长的黑夜，当黎明来临时，我睁开还带着睡意的双眼，看见的第一样东西，便是眼前这片空旷得有些吓人的麦田。于是从这一刻起，我开始害怕天黑，害怕黑暗中的孤独还有寂寞，更害怕醒来时眼前空旷的一切。我想，大概所有和我有着同样命运的稻草人都是害怕的。

麦田就像一块画板，每个季节画家们都会为它改换不同的颜色春天它是绿色的，到了秋天，它就变黄了。我最喜欢秋天，尽管这个颇不舒适的季节总会使人感到许些寒意。但秋天的麦田是最热闹的。我不知道每天村民们为什么天还没亮就在田里忙了起来，直到傍晚才离开。只是听到几个小孩常坐在我的脚下读书，偶尔会念叨：春天农民伯伯播种，到了秋天，他们都收获了……

我很喜欢那几个小孩，因为只有他们，才有空靠近我，陪我聊天。有嘴巴，不会说话，所以我们一直用眼神交流着，从他们的眼里，我看到了他们的天真，那是和大人们不一样的。大慨是在那个时候，我不再孤独。孩子们每天都会抽空来看我，有时围着我跳舞，或是坐在我脚下仰望长满白天的天空。

阿明是个会在阴雨天里仰望天空的孩子，他总是一个人悄悄跑到麦田边蹲坐在我的脚下，抬起头直到天黑。说实在的，我很疼爱他。阿明什么话都会跟我讲，他告诉我他的功课很差，告诉我他的舅舅去省城临走前答应给他买只小兔子，可是舅舅回家却说忘了，还告诉我他喜欢一个和我有着同样清澈的眼睛的女孩，但就在他准备用半年的零用钱买下的发卡送给女孩的前一天晚上，女孩搬到省城去了。他说他讨厌省城，尽管从小到大都没去过。我很想安慰他功课差没关系，补上来就行了；舅舅忘记买兔子给他，是因为舅舅太忙了，还有很多事要做；女孩离开他了，就让女孩永远留在心里吧。可是我没有嘴巴，不能说话，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他快乐起来。

我的生活开始变得五彩缤纷如波纹一般，但快乐的时候总是在白天，到了夜晚，孤独和寂寞还会来扣我的门。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总之是看不见天上的燕子了，过往的村民都穿上大皮袄，围上厚厚的围巾。偶尔调皮的雪花还会赖在我身上不走。阿明告诉我冬天来了。我是个稻草人，感觉不到冬天的寒冷，阿明说，他很乐意跟我讲冬天的世界，他还说他要给我一个惊喜。

又是一个雪花纷飞的下午，眼前的麦田批上了一层白纱，我这个不知道寒冷的稻草人全身也布满了雪花。如果我能像孩子们那样，笑着闹着跑着奔跑，那多好啊。可惜我不能。阿明这是来了，他拿了见红色的外套，我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颜色，比夏天的阳光还耀眼，只是那件外套很小，应该不是阿明穿的吧。

阿明走到我的面前拍了拍我身上的雪花，将那件红色的外套顺手穿在我的身上。我两眼呆呆地看着他，他说，他想让我感觉到温暖，这样我就能感觉到冬天的寒冷了。穿上那件外套我很开心，我想用眼泪来感谢他，可又怕他误以为我不喜欢。我只是看着他，但愿他能从我的眼里感觉到我的快乐。谢谢你，阿明。

从那天起，我成了麦田中最耀眼的“人物”。确切地说，应是我身上这件外套成了过往村民常回头看的东西，我沉溺在了这种如同童话故事中水晶花园一样的纯粹透明的快乐里。阿明还是会常来看我，陪我聊天。他告诉我天上没有燕子，是因为天冷了；麦田边的野花不开了，是因为他们害怕雪花来叩它们的门。我很想对他说，谢谢你告诉我冬天的世界，也谢谢你常来看我，因为天很冷了。可惜我没有嘴巴，不能说话。

后来有一天，阿明蹲坐在我的脚下。突然他对我说，如果你能说话就好了。我很惊讶阿明的这句话，其实，我何尝不想有一张嘴巴，能够说话，能够安慰阿明。那天在阿明的脸上我看不见他以往清亮的笑容了，只是反反复复地感觉到他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忧伤，雾霭般的那种。对不起，我帮不了你，亲爱的阿明。

再后来我就没见过阿明了，真的很担心这孩子，这个明媚而又忧伤的孩子。我似乎又回到了从前，记得阿明曾告诉我，孤独的人总会记住这一生当中出现在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所以我总是默默地注视着每天在麦田中穿梭的村民们。

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了让我彷徨到现在的声音。那是一对夫妇，丈夫脱下了厚厚的棉袄，扛着锄头，妻子走到他身边，拿着手帕为人擦汗。他们刚干完农活，便停在我的脚下休息。妻子突然对丈夫说，我听说隔壁老三家的小儿子阿明得了场大病，被他舅舅送到省城医院了。哎，这孩子小小年纪，真可惜啊……听到这里，我已控制不住自己了，我的眼泪很快地就浸湿了身上那件被灰尘染脏的红衣，阿明那清亮的笑容还在我的眼前摇晃，摇晃……。

我在一片沉寂中等待着阿明的消息，仿佛从昨天而来，一夜之间又踏过一缕春风，我常怀念和阿明在一起的时光，也常想起阿明的一句话：时光老人是不是太可怕了……但追根究底，我还是个稻草人，稻草人是感觉不到冷与暖的，就像村民们感受觉不到我等待阿明时的一番焦虑一样。

终于有一天，一场暴风雨将我击倒在地，我静静地躺在麦田中央，当紫红的太阳穿越地平线时，村民们正在议论重造一个稻草人。我知道我的生命已将结束。接下来的，就是一片惨然……

我没有别的奢望，我只要阿明快乐，不要悲哀。

再见了，我朝思墓愁的阿明，还有陪伴我的空旷得有些吓人的麦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