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远方

1

飞机起飞的瞬间，他麻木的心脏突然开始欢呼。

因为待在地面上，他无处可逃。

身边有抱着袋呕吐的人，也有看书的乘客。MP3里放着

of

他最喜欢那段歌词

we go for the sun to grow old. on the

他甚至背下来，在每时每刻都想起。他微启着唇，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桌面，纹理摩擦另一面纹理。他不在乎自己田舍翁的表情，只是看着窗外。在看着天空时，他感觉天空在嘲笑自己，也在容纳自己。而这片云上的天空，让他疲倦，也感到寂寞。膝上的《童年》包装完好，但他早已拜读过，在大学时。它被平放着，反射一种凌乱的光。他只要带上它，去哪儿都会安心。

他到达花莲的海时，游人已经很少了。一个家庭在海边。一个孩童头上是草帽，他笑的双颊上有两条青春的纹。他感受风抚摸着自己，以前伯母拿过一把竹扇，凉风旋在他身上。他放下相机，皱着深邃的眉眼看着那张照片，修长干净的手指动了动。保存。

细沙亲吻着他的脚，重量不可抗拒地沉陷。他的心像脚一样陷下去。脚被拔起，再被拥着沙子踩下。

黑蓝色的。好像冰蓝色的酒拌过墨。他的眼垂下去。根根分明的阴影细长。

他知道，他哭了。

终于，他哭了。

2

新的一年，草长莺飞。

他的耳膜浸淫在无尽的炮响中。噼噼啪啪像神经断裂。手指搭在台上，烟花在空中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绽放，四处飞溅斑斓的火星。他的身影逆着光，像是一个执着的污点。欢声笑语隐隐浮在暗红的天幕下。

他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疲倦，他想他的细胞是孤单的。拥挤在一起，生命却仍旧凄凉。他希望他的人生也像烟花一样美，即使习惯了孤单，并且好景不长。

他想有一个落脚点。他因梦想而无望，他什么都不想要，他想歇息。

在风雪满布的树上把自己蜷缩进毛茸茸的大尾巴。

3

他把烟用唇咬住，再喷出一堆消散的棉絮。认识了两小时的新酒肉朋友说，干嘛抽烟。他失神地笑，不抽烟，就显得无事可做，多余。

别皱眉了。朋友说。

没有。他轻描淡写。朋友说，不是经常皱眉，眉心的皱纹不会这么深。这也许就是他的习惯动作吧，做了也不自觉。他想起前女友。分手那天她的表情像一条濒死的鱼。她说，他没有安全感，像个懦夫。他说，那钱就能带来安全感了？那天左颊的火辣让他明白，一切都不是真的，包括朋友。你不能总指望一个陌生人对你付出，即使你帮助过他。

他没有钱，他需要。就算他不想要钱，对钱失望透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他的原则赚钱。

他的神采停滞在瞳仁里。他静静盯着一个地方。

那里车影闪烁。盛开败落的莲花。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平庸寂寞如此生。

4

在以前的家楼下，有一棵十分高大的紫荆。

开花时不香，薄而柔软的花瓣，扶着风落下来。几乎每次他经过时，都洒下一场花雨。那时他只是个少年。他想，树是爱他的。他总是掩饰不住自己的得意和开心。闲时他趴在窗前，看一朵树云摇晃，它寂静的美是一种端庄的沉淀。

后来，他趴在窗前，一个树桩孤零零地躺在那儿。远处看去小巧得可以放在掌心。他的眼睛常是一片混沌。无论多深邃的眼窝都无从遮掩。

前往另一个城市的早上，临行前。他坐在树桩上，看着自己苍白的双手。父亲递过来烟。他抽了一两口，像个孩子似的咳嗽。但到后来，他仍旧染上抽烟恶习。尼古丁能慰藉痛苦的悲伤，通过唇齿。他习惯了这种存在。

这一年，他坐在公寓里看《感动中国》。他的眼又是深深的迷离。他注视那个叫高秉涵的老人。烟头的红点慢慢烫上手指。他行走在深渊里，拔出脚，重重陷下。在他绝望的身影背后，是无数扭曲的人心。

有人说有亲人的地方就是远方。

对他来说

，家门口以外，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失去。

无尽可能。生命的下落像一种冤魂，扰着他的梦。

在这个城市，他没有家。

他不知他的新家会在何处。

5

他从没想过自己最终如此落魄。

他的双脚插在沙子里，他的泪水被北风削成刀刃。尊严切割脸。这样的痛楚彻夜辗也无济于事。

他像个崩溃的孩子一般杵在那儿。灼热的心脏仍旧被刺骨坚冰拥紧。他会痛，因为他还活着。

他会痛所以他活着。他躺在细软的沙上，任凭潮水淹没。除去冷，还有温柔的包裹。即使再深处是更深的危险，他也不想离开。无论寒冷温暖，他都愿意。那种孩子似的感情烙印在了他的身体里。

他湿漉漉的坐在沙滩上。一群飞鸟呼啦啦地抖动翅膀划过空荡荡没有云的天空。他伸出右手，他总是想留下点儿什么。

珍珠般的纯白渐行渐远。像是从未存在，形同梦境。一个深幽而扭曲的梦。像岁月大把地流逝。

相机湿透了，他的背包也是。湿淋淋的满是寂寞。天空什么都没有，但也涂满了寂寞的颜色。如他眼神从未清澈。

那只摊开的手，手心里空空如也。

6

家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