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5 1998 夏至.柢步.艳阳天(中)_3000字
以前的之昂总是像个小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也习惯了他比自己成熟比自己冷静甚至开始照顾自己的样子。
如果说以前的之昂对于自己来讲像个不懂事的任性的小孩,是玩伴,是童年的回忆,现在,则更像是兄长或者比自己成熟的朋友。要小司承认这一点还真的有点难度。他记得自己在最开始产生这样的念头的时候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因为这种类似“陆之昂还蛮成熟冷静”的念头对于傅小司来说真的是非常另类。
小司记得自己最初产生出这样的念头的时候是在去年夏天,在游泳课上,小司和立夏坐在游泳池边,而陆之昂在水池里沉默地游着一个又一个来回。那个时候小司第一次感觉到陆之昂似乎会成为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那个时候小司还因为自己肩膀上被陆之昂用开水烫伤留下的痕迹而大惊小怪,而现在,肩膀上的痕迹已经消失了。
小司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上那块其实早就不再存在的伤痕,重新闭上眼睛,眼前出现静谧的蓝色。像是站立在海底深谷,抬起头有变幻莫测的蓝天,还有束形的白光从遥远的天空照向深海。
无数的游鱼。
年华稍纵即逝。
曾经那样清晰的痕迹也可以消失不见,所以,很多的事情,其实都是无法长久的吧。即使我们觉得都可以永远地存在了,可是永远这样的字眼,似乎永远都没有出现过。所以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之昂,我们可以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么?即使以后结婚,生子,日渐苍老,还依然会结伴背着背包去荒野旅行么?
你还是会因为弄丢了一个我送你的皮夹而深深懊恼么?
——1998年·傅小司
立夏翻了下身,看到小司正睁着双大眼睛一副放空的呆呆的样子,而小司转过脸来正好撞上立夏的目光。“哎,睡不着?”小司拔下左边的耳机,递过去,“听歌么?”
“嗯。”立夏把耳机接过来塞到右边耳朵里去,正好,右耳在耳鸣,“要听的。”
闭上眼睛听觉就会灵敏,因为视觉被隔断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在书上看到的理论,是用来解释盲人听力很好的理由的,当时看了就记住了。
确实有一些道理,在闭着眼睛斜靠在坐椅上的时候,耳机尽管只有一半,里面的声音依然清晰。是个女声,在模糊而轻柔地唱着一些缓慢但坚定的旋律,其中有一句立夏听得很清楚:
“你提着灯照亮了一千条一万条路,我选了一条就跟着你义无反顾地低头冲向幸福。”
幸福。幸福是什么呢?细节罢了。
那些恢弘的山盟海誓和惊心动魄的爱情其实都是空壳,种种一切都在那些随手可拾的细节里还魂,在一顿温热的晚餐里具象出血肉,在冬天一双温暖的羊毛袜子里拔节出骨骼,在生日时花了半天时间才做好的一个长得像自己的玩偶里点睛,在凌晨的短消息里萌生出翅膀。
又或者更为细小,比如刚刚一进机场傅小司就背着立夏的行李走来走去帮她办理checkin的手续,立夏想伸手要回来自己背的时候还被狠狠地瞪了一眼得到一句“你有毛病啊哪有男生让女孩子背行李的啊”,又哪怕是傅小司低下头在自己耳朵边上小声提醒飞机上需要注意的事情甚至弯下腰帮自己把安全带系上,又或者现在,即使闭上眼睛也知道小司轻轻地帮自己拉下了遮光板并关掉了头顶上的阅读灯,种种的一切都是拆分后的偏旁和部首,而当一切还原至当初的位置,谁都可以看得出那被大大书写的“幸福”二字。
抑或是现在。听着同样的歌曲,飞过同一片灰白色的天空。
立夏想着这些温暖的意象,内心堆积起越来越多的雨水。
那些电流和电子信号经过CD唱机的激光指针,经过银白色的机身,经过细长的白色耳机线,经过耳塞同步传进两个不同的身体里面,激荡起不同的涟漪。这些不同的涟漪夹杂着相同的旋律在世界里游荡,往来的季候风将它在全世界清晰地扩音。
内心里世界开始缓慢地塌方,像是八月里浸满雨水的山坡在一棵树突然蔓延出新的根系时瞬间塌陷。
泥土分崩离析,渐渐露出地壳深处的秘密。
而同样浸满雨水的还有呼吸缓慢起伏的胸腔,像是吸满水的海绵,用手按一下都会压出一大片的水渍。
放在扶手上的手指紧挨着傅小司的毛衣,温暖的,细腻的羊毛绒线,在皮肤上产生钝重的触感。脖子开始支撑不起脑袋,然后向一边歪歪地倒过去。
倒过去。
脸颊感受到男生利落的肩线。
倒过去。
还有瞬间扑进鼻子的年轻男生的味道。像是夏日午后被烈日灼烧的青草。又或者是暴雨冲刷出的新鲜泥土的芳香。
之后意识就开始变得不太清楚,那些温热的想法都变得模糊,像是隔了雨天的玻璃,玻璃窗外是时而晃过的傅小司的脸或者陆之昂的脸,窗外雨水在地面的低洼处汇积起来越漫越高,是夏天的暴雨,磅礴的雨水让天光暗淡,地面水花飞溅,有树叶被雨水从枝头硬生生地打下来漂在水面上,有年轻的女孩子提着裙子快速地跑到屋檐下躲雨,有爱耍酷的男生独自在大雨里投篮,白色的T恤湿淋淋地贴在背后的蝴蝶骨上,长头发湿漉漉地扎在脑后,画室内在雨天里只剩下暗淡的光线,石膏像和各种水果模型安静地散落四处,而滂沱得几乎掩盖一切的雨声里,却有一笔一画的碳条划过纸张的声音,微弱得如同遗失多年的传说,却可以被毫不费力地听见,在不断重复的“沙,沙”声里,是脑海里1995年的黑白映画,面容寒冷的傅小司从前面递过来的削笔刀,和转过身就看见的陆之昂的孩子气的笑容,傅小司还是1995年的傅小司,陆之昂还是1995年的陆之昂,而自己,却是1998年的立夏。在梦境里时光竟然延展出两个左边轴,自己站在这条线上,看着三年前的两个小男孩干净而无声的面孔,窗台上是一只安静的黑猫。而空气突然微微地波动,透明的涟漪在空气中徐徐散开,窗台上的黑猫消失不见,却出现面无表情的遇见,她坐在窗台上,脸靠着雨水纵横的玻璃,目光不知道溃散在窗外的什么地方。而画面就硬生生地停在遇见出现的这一刻,梦中的自己觉得喉咙发紧,像是被人用手紧紧地掐住了喉咙,捂着嘴莫名其妙地哭起来。
而窗外,是声势浩大的暴雨,淹没了整个城市。
北京的冬天非常的冷,而且干燥。
脸像是一面被烈日炙烤很久的石灰墙,摸一下可以掉落无数的白屑。那些说着“北京其实并不冷,挺暖和啊”的人全部是骗人。遇见无数次地在被冻得说不出话的时候这样想。那些整天不用出门偶尔出一次门就是直接有车停在门口然后下车就直接进屋的人当然会觉得不冷。他们永远活在暖气和空调的世界里,像是病态生长的花草。
“再变态也比死了好。”遇见悻悻地想。
每天早上在天还没有亮甚至还听不到收音机里放出音乐的时候,遇见就需要起床送报纸。
这一个小区有二十八栋楼,每栋楼有四个单元,订报纸的一共有多少家遇见不知道,只知道她要负责送的就有一百二十家。遇见每天早上要把一百二十份报纸塞到不同的信箱,稍微晚了一点还要被骂。
骂人的人很刻薄,并不是因为他们家财万贯,正好相反,也是贫穷的人家,拿着微薄的工资艰难度日,却还是要每日关心国家大事和琐碎八卦,好在茶余饭后的谈论里显得自己满腹经纶,所以更加会因为自己付了钱订了报纸而使用他们微不足道的“消费者权利”。
晚了十分钟都会被骂。有几个变态的中年男人似乎每天很热衷于等在门口算遇见迟到的时间,穿着睡衣站在铁门后面露出一只眼睛,然后等听到了遇见自行车的声音后嘴里就开始不干不净地数落着。尖酸刻薄,一副小市民的嘴脸。像极了他们身上穿着的看上去就是一层厚厚的霉斑的灰色棉衣棉裤。
而遇见多半是低声说一句“对不起”,然后把报纸塞进信箱或者铁门里,转过身骑车离开几米后响亮地骂一句“去死吧”。
北京的风是穿透一切的。无论你穿着多么厚重的衣服戴着多么厚实的手套,那些风总能硬生生地挤过纤维与纤维之间狭窄的缝隙,像跗骨上的蛆一样死死地黏在皮肤上面,像荆棘的种子一样朝着骨髓深处扎下寒冷的根。每个清晨遇见总是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行动的冻满冰碴儿的尸体,关节僵死着开合,血液半固化地流动。
在遇见接下送报纸这个工作的第一天,在送完最后一份报纸的时候遇见靠在楼群的水泥外墙上眼泪一直往下掉,喉咙被大口呼吸进的冷风吹得发不出声音来,只有泪水大颗大颗地朝脸上滚。滚烫的眼泪,是身体里唯一有着温度的部分。喉咙里是自己从前永远不会发出的“呜呜”的声音。
可是眼泪在脸上停留片刻,就化成冰碴儿,沾在脸上,纵横开合,从表向里固化,结冰,扎进皮肤落地生根。
生根是生出疼痛的根。
然而从那之后遇见就再也没有哭过。至少是再也没有因为送报纸这件事情哭过。顶多就是听到有人说起“北京的冬天其实不冷”这种论调的时候在心里暗暗骂娘而已。
真的。就再也,没有哭过。
因为可以多赚二百二十块钱。每个月就可以多存二百二十块。这样离幸福,就越近。那些用年轻的身体硬生生承受下来的寒冷并不是没有价值。
它们的价值是二百二十块。
而送完报纸后就要赶到离住的地方不远但也不近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上班。
依然是骑车,穿得臃肿,除了眼睛其他地方全部罩起来。可是尖锐的寒冷似乎可以在视网膜上凿出一个洞来,然后就像水银无孔不入般地倒灌进身体。
因为是小的便利店,所以只有两个店员,遇见,和一个名叫段桥的男生。
遇见第一次听说男生的名字的时候笑了出来,正着念,断桥,反着念,桥段,怎么听怎么好笑,在那个男生很有礼貌地说了句“你好我叫段桥请多指教”之后,遇见不冷不热地扬了扬嘴角,说了句不知道是嘲笑还是亲近的“名字还真好笑”。而段桥的脸上是一副整吞了一只茶叶蛋的表情。
遇见从上午七点半到晚上七点半,然后男生从下午四点半到凌晨四点半,凌晨四点半到上午七点半便利店关门三个小时。所以,说是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其实是二十一小时便利店。而遇见和段桥同时工作的时间一天内有三个小时。
因为地段不太繁华,又不是在商业区或者校园集中的地段,所以客流量很少,很多时候店里就只有遇见一个人。
头顶开着白色的日光灯,货架整齐排放。偶尔有顾客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会发出叮咚的声音。然后遇见就会抬起头说欢迎光临!
有半个小时的时间是花在整理货架上,有半个小时是花在结算账目上,有半个小时是用在说“欢迎光临”并露出牙齿微笑上。其他的时间则用来写曲子。
在酒吧唱歌依然是遇见的职业。二十四小时里三个职业:送报纸。便利店营业员。酒吧歌手。完全风马牛不相及。却脚踏实地地存在着。
而那重合的三个小时,是二十四小时里面最普通的三个小时。因为普通,所以温暖着。
就如同我们习惯了自己普通的毛巾,牙刷,枕头,被子,床,台灯,笔记本,日历,所有习惯了的东西,都很普通。可正是因为普通,所以日渐散发出美好而温暖的触感,嵌进生命的年轮,一圈一圈地粉刷着苍白的年华。
一天是三个小时。十天是三十个小时。一百天是三百个小时。
小学生都会的算法。不需要大学的知识。不需要微积分。时光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断层,在生命的平面上逐渐地累积起来。在这些一个又一个的三小时里,出现的话题有:
我的家乡在福建的一个叫永宁的地方,很小的地方啦,遇见你没听说过的。可是我跟你讲哦,那里的大海一年四季都格外壮阔,蓝得让人眼睛都睁不开来。
你竟然会作曲?妖怪么……
明天学校要考试,死定了这次。
今天学校吃饭的时候看到个女孩子好像你,可是因为要赶着来便利店,所以只能匆匆地离开食堂了,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哎。
你说为什么兔子每次赛跑都会输给乌龟呢?按道理说完全不应该的呀……
……
无聊。幼稚。
这是对段桥的看法。
想念。难过。
这是对青田的回忆。
遇见看到段桥有时候会想起青田,其实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一个是沉默寡言的摇滚乐手,一个是刚刚升进大一的拿着奖学金的建筑系乖学生。就好像马铃薯和荔枝一样,长得让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亲兄弟。
可是经常就是会有这样的错觉。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对着段桥叫了一个“青”字就没了下文,被自己混乱的意识稍稍吓到。
可是因为什么呢?总是觉得这样的感觉似曾相识,在曾经的年月,必定发生过,在过去的褪成亚光色的时光里,必定在黑夜中发出过萤火的微光被自己记住过。
也许。也许是因为两个人,都曾经陪伴自己度过寂寞的时光吧。
他们都曾是在自己最孤单的时候,世界上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
晚上七点二十,天已经完全黑掉了。遇见收拾好东西等着七点半一到就走。因为还要赶回家化妆换衣服然后去酒吧唱歌。外面是漫天的鹅毛大雪,这是到北京之后自己看到过的第几场雪呢?一共不会超过五场,可是自己却记不得了。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天气恶劣,便利店几乎没人光顾。于是两个人都在齐齐地发呆。
段桥趴在收银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把脸贴在台面上,铅笔被细长的手指转来转去。遇见看着这个画面觉得好熟悉。像是在浅川一中那些晚自习的日子,宽敞明亮的教室,头顶是八盏日光灯,投下清楚而细腻的白光,所有的影子都被照得很淡很淡,老师坐在讲台上看报纸,黑板上是白天老师写下的复习提纲或者整理的材料,粉笔字迹有些微的模糊,周围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钢笔摩擦演算纸的声音如同窗外沙沙的雨声,静谧而深远。
这些是遇见脑海里关于晚自习的仅有的几个印象。因为大部分的晚自习遇见都逃课出去唱歌去了。
其实也没有离开多久,可是回想起来却像是隔得异常久远。那些念书的日子被自己重新想起的时候全部打上了“曾经”这个记号。
曾经的自己是一个荒废学业的高三学生。
曾经的自己是全国有名的浅川一中的问题学生。
似乎可以加的定语还有很多。而现在,这些定语都消失不见。现在的自己是一个很普通在北京一抓一大把的为生活而奔波的底线贫民。当初来北京时候的梦想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久远好模糊,所以遇见很多时候都刻意地不去想它。虽然不想,却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个理想——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
这个理想依然很温柔地蜷缩在内心深处,它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并且一直顽固地停留在那里。那里,是哪里?
胸腔最黑暗却是最温暖潮湿的地方。拥有庞大繁复的根系,难以拔除,日渐扎下遒劲的根,所有分岔的根系从那个角落蔓延,左心房,右心室,肺叶,腹腔膈肌,布满整个胸腔,所以才会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出若有若无的痛。
“哎,遇见,”没来由地冒出一句话,段桥趴在台子上没有起来,“你以前的城市经常下雪么?”
“下啊,浅川一到冬天就下非常多的雪。”
“啊,怪不得,”段桥把椅子挪到落地玻璃边,脸贴着玻璃说,“像我的家乡永宁啊,冬天不会下雪,所以我刚来北京的时候看见下雪好开心哦,可是同学都笑话我,说我是个大惊小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
段桥望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出神,玻璃上倒映出来的面容年轻而锐利,却有着呆呆的神色,仿佛灵魂从头顶脱离出来,游走在窗外密不透风的大雪里,平时很阳光的一个人在这一刻却微微地让人心疼。
应该是那种受伤的语气吧。遇见格外熟悉,因为自己从小到大都听着别人对自己说着类似的话——
你这个乡下的小孩。
没人要的可怜鬼。
我叫我爸爸打你哦,我爸爸是最厉害的英雄!
没有妈妈哦,遇见是个没有妈妈的怪物啊,我们每个人都有妈妈。
……
这样的话语很多很多,散落在每一尺每一寸年华,然后吸取着年轻的养分长成了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在纯白的纸面投下巨大的阴影,吞噬着童年柔软的小心脏。
“可是呢,”突然变化的语气,玻璃上映出的面容泛着柔光,微微有些动容,是飞扬的神色,“我从来都没气馁过呢,总有一天,我会让自己设计的建筑物出现在北京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我会设计出地标性建筑,让每一个路过的人,都抬起头赞叹,他们会说,看啊,这个建筑的设计师是段桥,他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呢!”
是什么,在瞬间从潮湿黑暗的内心破土。
——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
“时间到了,”遇见从墙上取下大衣,眼睛微微地刺痛,她把这解释为光线太强,可是她知道再不走的话那些流下来的眼泪就不是光线太强能够解释得过去的了,“我下班了,你加油吧,伟大的建筑师。”
“每天都要上课啊,”段桥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闭起眼睛,“每天教那些小孩不累么?”
遇见稍微愣了愣,才想起自己骗段桥说是每天在教小孩子弹钢琴。
“很厉害呢,这么年轻就能教别的小孩,”清秀的脸,像最清澈的水,“我天生就没艺术细胞,什么乐器都不会。”
也是自己骗段桥说自己是大三的学生,兼职教钢琴和做便利店职员。
“不会啊,我听过别人说的,建筑是凝固的音乐,有一天,当你成为了最好的建筑师,那你同时也就是最好的音乐家啊。我先走了,要迟到了。”
再讲下去眼泪就会流下来。
潮水在内心越积越高。警戒线。红灯。长声汽笛。WARNING!WARNING!
遇见手放在门的把手上,用力,拉开,在寒风夹着暴雪卷进的瞬间,身后有温柔但坚定的声音说:“等一等。”
遇见刚刚回了回头,肩膀上被披过一件温暖的大衣。
等一等。
时间没有等我。是你,忘了带我走。
为什么说等一等的那个人,不是你?
为什么在寒风倒灌的瞬间给我披上大衣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觉得在这样的大雪夜晚我的衣裳太单薄肯定会冷的人,不是你?
为什么鼻子里瞬间扑进的男生大衣上的洗衣粉味道,不是来自你?
时光究竟带走了多少个无法丈量的年华,以至于在回首时,弥漫的大雾几乎隔断了天。
我再也不会在放学后匆忙地骑车去找你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在起风的时候给我短信了。
我再也不会在下雪的时候把手揣进你的大衣口袋了,就像你再也不会守在厨房门口因为闻到香味而忍不住咽口水了。
我再也不会因为想起你的那张线条柔和的脸就忍不住伤心了,就如同你再也不会在深夜里因为我发烧而慌忙在大街上奔跑了。
青田,我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分离而摆脱不了伤心,我之所以伤心,是因为形影不离那么多年的我们,在分开的时候,竟然没有认真地说过“再见”。他们说,认真说过再见的人,哪怕分别了再久的时光,终有一天,还会再见。那么我们,也就是永远也无法相见了?
你还会站在校门外等着我放学么?
你还会像初二结束的那个夏天一样,站在楼梯上抬头,微微地红起脸吗?
——1998年·遇见
初二:迟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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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5 夏至.柢步.艳阳天(上)_3000字
世界呈现迸裂时的光芒,
照耀了曾经微茫的青春和彼此离散的岁月。
鸢尾花渐次爬上所有的山坡,眺望黑色的诗篇降临。
那些流传的诗歌唱着传奇,传奇里唱着传奇的人,
那些人在无数的目光里随手扬起无数个旅程。
夹杂着青春还有幸福的过往,来路不明,去路不清,
只等岁月沿路返回的仪式里,巫师们纷纷涂抹光亮的
金漆和银粉。
于是曾经喑哑的岁月兀地生出林中响箭,
曾经灰暗的衣裳瞬间泛出月牙的白光,
曾经年少的你英俊的你沉默善良的你在事隔多年后重新回归十七
岁的纯白,
曾经孤单的我,变得再也不孤单。
这个世界是你手中的幸福游乐场,除了你,谁都不能叫它打烊。
于是天空绚烂,芦苇流连,
你又带着一脸明媚与白衣黑发在路的岔口出现,
像多年前那个失去夏至的夏天。
记忆中的夏天是什么样子?虚弱的热气,氤氲的黄昏,还有那些金色的掉落在傅小司睫毛上的夕阳的光芒。还有陆之昂的笑容。
在以前的夏天里面,他的笑容都像是充满号召力的嘹亮的歌声,在清晨和黄昏都让人觉得温暖。而在这个冬天,陆之昂的笑容依然带着温柔的线条,却再看不到他张大了口,发出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的笑声。现在的陆之昂,很多时候都是安静地笑着,眼睛会眯起来,在他笑的时候,春天都快要苏醒了。
现在的陆之昂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陆之昂了,他变得像个懂事的大男孩,穿着学校加大号的黑色制服留着层次分明的短发,眉毛浓黑,偶尔在学校庆典上穿着礼服做演讲的样子更像个年轻的公司精英。似乎已经很难用男孩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了。
冷静,沉着,温柔,包容,这些很难和十八岁搭界的词语甚至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有一个妹妹的话,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吧。
而傅小司呢?该用什么去形容他?猫?冬天?松柏上的积雪?无解的函数方程?不可逆的化学反应,不可加热不可催化?反正是个怪人。
在陆之昂一天一天变化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都是顶着那张不动声色的侧脸穿行在四季,无论讲话,沉思,走神,愤怒,他的脸永远都没有表情,只是偶尔会微微地皱起眉头,像是春天里最深沉的湖水突然被风吹得褶皱起来。可是仔细去体会,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变化的,如果说陆之昂像世界从混沌到清晰再到混沌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变化的话,那么小司则像是地壳千万年缓慢抬升的变化一样让人无法觉察,而当你一个回首再一个回首时,曾经浩瀚无涯的潮水早就覆盖上了青色的浅草,枯荣交替地宣告着四季。
还有遇见,不知道她好不好。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遇见的离开像是上帝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我曾经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灵魂,现在却又血肉模糊地从我身上撕扯开去。很多个夜晚我都梦见遇见那张倔强的脸。她说:“我不寂寞,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的世界里有我一个人就好,已经足够热闹。”
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让我难过的话。
而我呢?我是什么样子呢,在经过了浅川的一个又一个夏天之后?有时候想想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而自己竟然无动于衷,这应该是最令人沮丧的吧?
立夏想着这样的问题,提着刚刚灌满的热水瓶从学校的水房往回走。
两边是高深的香樟。还有零星的一些只剩下尖锐枝丫的法国梧桐还有白桦。
风吹过去凋落下几片黄叶,晃一晃就溶解在浓重的夜色里。
已经晚上十点了。水房在立夏灌满开水后也关上了门。于是这条通往宿舍的道路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
缓慢的上坡。
夜晚沉甸甸地压在树梢和路灯的顶上。好像一大床黑色的棉被从天上没头没脑地罩下来。立夏缓慢地走着,心里是满满的悲伤。
我们似乎也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风吹草动,挥霍无度。
寒假前的考试依然让人格外痛苦。因为数学的基础很好,立夏比其他的文科学生分数高很多。
但她还是考不过傅小司,看着傅小司的成绩单立夏总是会叹一口气然后说“你真是神奇的物种”。
其实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只要联想起他,立夏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语就是“神奇”。而另外一个神奇的物种就是陆之昂,在傅小司选择文科之后,他不出所料地成为全年级的理科第一名。立夏每次看到他们两个都恨不得伸出手去掐他们的脖子。
谁说上帝造人是公平的?见他的大头鬼。
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
时间沿着坐标轴缓慢地爬行,日光涣散地划出轨迹,脑子里闪回的画面依然是八月的凤凰花溃烂在丰沛的雨水里,化成一地灿烂的红。而眼前却是整个冬天干冷得几乎没有水汽,有时候摸摸自己的脸都觉得摸到了一堵年久失修的石灰墙,蹭一蹭就掉下一桌子的白屑。
其实早就应该放假了,学校硬是给高三加了半个月的补课时间。尽管教委三番五次地下令禁止补课,可是只要学校要求,那些家长们别说去告密了,热烈响应都还来不及,私下里还纷纷交流感想:
“浅川一中不愧是一流的学校啊。”
“是啊,你看别的学校的孩子,这么早就放假回家玩,心都玩野了。”
“听说收发室老张的女儿已经放假一个星期了,天天在外面跟一帮不三不四的二流子们一起。”
“是啊,真作孽呃……”
“真作孽”的应该是浅川一中的学生吧。
立夏趴在桌子上,目光的焦点落在窗户外面的天空上面。夕阳快速地朝着地平线下沉过去,一边下沉一边离散,如同蛋黄被调匀后扩散到整个天空,朦朦胧胧地整个天空都烧起来。
有些班级提早放学,立夏看到了把书包甩在肩头上低着头朝文科楼走过来的陆之昂,他横穿过操场,在一群从文科楼冲出去的学生中逆向朝立夏的教室走过来,那些匆忙奔跑的学生全部晃动成模糊拉长的光线,唯独他清晰得毫发毕现,日光缓慢而均匀地在他身上流转,然后找着各种各样的缝隙渗透进去,像是被吸收进年轻的身体。
神奇的物种。
可以吸收太阳能。
怪不得成绩那么好。
难怪长那么高。
……
一连串搞笑的念头出没在大脑的各个角落。回过头去看傅小司,依然是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望着黑板目不转睛,眉头微微地皱在一起,然后咬了一下手中的笔。立夏摊开手中的纸条又看了一遍,是小司刚上课没多久就传过来的,上面是他清晰的字迹:放学后等我一下。
放学后等我一下。又念了一遍,很简单的句子,读不出任何新鲜的含义。再回过头去望操场,已经看不到陆之昂的影子,一大群放学的学生从楼道口蜂拥而出流向操场。立夏莫名地想到下水道的排水口,真是奇怪的念头。
教历史的老师似乎知道这是放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所以拼命拖堂。下课铃已经响过十七分钟之后历史老师才说了句“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立夏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你想讲到哪里”。
收拾好书包的时候教室里差不多也没有人了,立夏回过头去看到傅小司依然在收拾书包,不动声色万年不变的样子。
他做什么事情总是慢半拍,有时候立夏都觉得世界在飞快地运转着,而傅小司则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
紧张,慌乱,惊恐,急躁,这样的字眼都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剧本里,他似乎可以这样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书包收拾到世界末日。在他把红色的英语书放进书包的时候,刚刚一直坐在外面楼道用耳机听音乐的陆之昂提着书包摇摆着晃进教室,走到讲台上一跳然后一屁股坐在讲桌上。
“还是这么慢呢你,三年了都没有改,还号称喜欢音速小子呢。”陆之昂说。
立夏有点想笑,不是觉得陆之昂说的话有趣,而是觉得傅小司这样的人喜欢音速小子真的是让人大跌眼镜,因为像他这样冷调的一个人不是应该喜欢摇滚乐喜欢凡·高喜欢莫奈才比较正常么。
傅小司喜欢音速小子……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
不过傅小司并没答理他,依然是一副可以收拾书包一直收拾到世界末日的样子。
“鸦片战争,”陆之昂转个话题又望着黑板上残留的字迹,指指点点,“是1940年么?”
立夏在座位上有点傻眼,“我拜托你是1840年啦。”
傅小司低着头继续收拾书包,说了一句:“你不要理他,他历史考试17分。”
然后立夏听到陆之昂从讲台上翻下来摔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
后来三个人走出教室还在争论,陆之昂交叉双手放在后脑勺上,书包扣在手指上垂在脑后面,他说:“你们两个很无聊啊,有本事现在把葡萄糖的化学结构完整地写出来给我看啦!”
在快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立夏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小司叫自己留下来干吗。于是立夏停下来问傅小司,傅小司拍拍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差点忘记正经事情。立夏再一次哭笑不得,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发生在陆之昂身上吗,看着傅小司这种走冷调路线的人做出陆之昂的表情还真让人觉得有点滑稽。
傅小司说:“就是上次圣诞节告诉你的那个事情啊,去上海的事情,我都帮你订好机票了,后天的。”
这下轮到立夏说不出话来了,飞机这种东西对于立夏来说和火箭其实没什么区别,长这么大几乎没出过远门,从室县到浅川就是最长的距离了吧。
“没事啦,就去三天而已。很快就回来的。”陆之昂在旁边搭话。
“……那好吧。”机票都订了也就不能说“不好”。
傅小司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是个好看而且温柔的微笑表情,“那么后天我来接你咯。你带一两件衣服就行了,其他东西不用带。”
结果傅小司口中的这句“后天我来接你”的含义就是后天开了辆车前端有着醒目的蓝白色格子标志的BMW私家车来停在学校公寓下面等着立夏。傅小司和陆之昂靠在车子上倒是没什么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立夏从楼上阳台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就开始全身不自在,从楼上下来的途中一直有人打量她并且交头接耳,立夏心里在想,干吗搞成这样啊太夸张了吧,车子不用开到这里来啊。
浅川的平野机场是半年前刚刚建好的,以前乘飞机都需要先坐车到邻近的另一座城市,然后再搭飞机出去。
不过这些都是立夏听来的。不要说搭飞机了,自己连搭长途汽车的机会都很少。尽管很多时候立夏都会翻着学校图书馆里的那些地理杂志目不转睛,青海的飞鸟,西藏的积雪,宁夏连绵不断的芦苇……特别是那些芦苇,立夏每次都会想到《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就是划着船从那些羽毛状的芦苇里出来的,划破沉睡千年的水面,朝着灾难一样的幸福驶去,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立夏每次看到芦苇就会莫名地想哭。
而现在,自己终于要去离家遥远的地方。上海。怎么听怎么没有真实感。那完全就是一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弥漫着霓虹和飞扬的裙角。倒是想看一看那些老旧的弄堂,正午的日光从各个角度切割着世界的明暗,斑驳而潮湿的弄堂墙壁,打着铃喧嚣而过的三轮车,黄昏的时候有鸽子从老旧的屋顶上腾空而起。这一切所散发出来的甜腻的世俗生活的香味曾经出现在梦境里,像是微微发热的刚刚出炉的糖果。
平野机场的大厅空旷明亮,旅客不多,不会显得拥挤,也没让人觉得冷清。高大的落地窗外不时有飞机从跑道上冲向天空。立夏想起自己以前喜欢的一个作家也是很爱在机场的铁丝网围墙外面看飞机的起落。
那个作家说,生活在这一刻显得空洞。
左耳一直嗡嗡作响。
应该是飞行中常有的耳鸣吧。以前老听人说起乘飞机的种种,而现在自己就困在九千米的高空上微微地发怔。抬起手按了按耳朵,然后把下巴张开再合上再张开,这些都是以前从电视上看到过的缓解耳鸣的办法,立夏一一做过来,唯一的效果就是耳鸣转到了右边。
见鬼。
转过头去就看到窗外的蓝天。说是蓝天,却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应该是进入云层了吧。周围都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絮状的灰白色。看久了就觉得眼睛累。而回过头去,则是傅小司一张沉睡的脸。一分钟前空姐过来帮他盖了条毯子,而现在毯子在他偶尔的翻身后滑下来。立夏忍不住伸过手去帮他把毯子拉拉高,然后在脖子的地方掖进去一点。这个动作以前妈妈也常对自己做,不过对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生来做出这个动作,多少有点尴尬,并且还不小心碰到了傅小司露出来的脖颈处的皮肤。立夏有点慌乱地缩回了手,举目就看到傅小司旁边的陆之昂看着自己一脸鬼笑,但又怕笑出声吵到小司所以只能忍着在肚子里发出“嗯嗯”的笑声,像是憋气一样。
立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做了个“你继续看书吧”的手势,陆之昂笑着点点头用口型说着“好,好,好”,然后咧着嘴继续就着飞机座位上阅读灯的橘黄色灯光看书。
立夏这才注意到他手上那本厚厚的《发条鸟编年史》。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陆之昂会看这种文学书呢,要么就是看一些打架斗殴的暴力加弱智漫画啊,要么就是拿着一本类似《高三化学总复习五星题库》等另类着作。以前都一直觉得他是文盲来着,现在竟然戴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在飞机上看《发条鸟编年史》……
等等,他怎么会有金丝边的眼镜啊?以前不是都戴着那个黑框的眼镜吗?于是立夏稍稍偏过身子凑过去压低声音说:
“哎,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新眼镜的啊?我都不知道呢。”
“哦,上个月吧。好看么?”
“哦对了,一直都没问你的眼镜度数呢。你到底近视多少啊?”
“嗯……150度的样子吧。”
“150你戴个屁啊!”
“好看呀你个笨蛋,怎么样,是不是像个读书人?”
“……你去死吧,像解剖尸体的变态医生。”
回过身来,傅小司的一张沉睡而安静的脸又出现在眼前。立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因为一直以来都觉得小司太威严,而且又冷,还是个没有焦点的白内障,所以很少有机会这么近地打量他。越来越浓的眉毛,黑色,像是最深沉的黑夜,然后是在眼下投出阴影的睫毛,长得有点过分。
笔直的鼻梁,薄得像刀一样的嘴,下巴的线条柔软地延续到脖子,然后在耳朵后面轻轻地断掉。立夏伸出手在傅小司脸上隔空做着各种怪手势,看阅读灯在他脸上投下的各种手影,闹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然后闭着眼睛睡过去。
立夏闭上眼睛躺下几秒钟后,傅小司睁开眼睛,咧开嘴对着睡过去的立夏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看陆之昂,然后把身上的毯子提了提,示意他“冷不冷要不要毯子”。
陆之昂摇了摇头笑了笑,然后拍拍小司的头示意他继续睡会儿吧。然后像刚才立夏那样把毯子在他脖子处掖了掖。
傅小司在阅读灯微弱的光芒下看着戴着眼镜的陆之昂,心里有很多很多的念头,像是溶解在身体的各个部分里,渗入到每个细胞每根毛细血管每个淋巴流遍全身,要真正寻找出来却无从下手。只是看着陆之昂一天天变得沉默,变得成熟而温和,小司总会在心里感受到那些缓慢流动黏稠得如同喷薄出来的岩浆一样的热流,带着青春的暖意在时光的表面上流动出痕迹。
初二:迟到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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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5 夏至.柢步.艳阳天(上)_3000字世界呈现迸裂时的光芒,照耀了曾经微茫的青春和彼此离散的岁月。鸢尾花渐次爬上所有的山坡,眺望黑色的诗篇降临。那些流传的诗歌唱着传奇,传奇里唱着传奇的人,那些人在无数的目光里随手扬起无数个旅程。夹杂着青春还有幸福的过往,来路不明,去路不清,只等岁月沿路返回的仪式里,巫师们纷纷涂抹光亮的金漆和银粉。于是曾经喑哑的岁月兀地生出林中响箭,曾经灰暗的衣裳瞬间泛出月牙的白光,曾经年少的你英俊的你沉默善良的你在事隔多年后重新回归十七岁的纯白,曾经孤单的我,变得再也不孤单。这个世界是你手中的幸福游乐场,除了你,谁都不能叫它打烊。于是天空绚烂,芦苇流连,你又带着一脸明媚与白衣黑发在路的岔口出现,像多年前那个失去夏至的夏天。记忆中的夏天是什么样子?虚弱的热气,氤氲的黄昏,还有那些金色的掉落在傅小司睫毛上的夕阳的光芒。还有陆之昂的笑容。在以前的夏天里面,他的笑容都像是充满号召力的嘹亮的歌声,在清晨和黄昏都让人觉得温暖。而在这个冬天,陆之昂的笑容依然带着温柔的线条,却再看不到他张大了口,发出即使是在很远的地方都能听见的笑声。现在的陆之昂,很多时候都是安静地笑着,眼睛会眯起来,在他笑的时候,春天都快要苏醒了。现在的陆之昂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陆之昂了,他变得像个懂事的大男孩,穿着学校加大号的黑色制服留着层次分明的短发,眉毛浓黑,偶尔在学校庆典上穿着礼服做演讲的样子更像个年轻的公司精英。似乎已经很难用男孩这样的字眼来形容他了。冷静,沉着,温柔,包容,这些很难和十八岁搭界的词语甚至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如果他有一个妹妹的话,那个女孩子应该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吧。而傅小司呢?该用什么去形容他?猫?冬天?松柏上的积雪?无解的函数方程?不可逆的化学反应,不可加热不可催化?反正是个怪人。在陆之昂一天一天变化的时候,他似乎永远都是顶着那张不动声色的侧脸穿行在四季,无论讲话,沉思,走神,愤怒,他的脸永远都没有表情,只是偶尔会微微地皱起眉头,像是春天里最深沉的湖水突然被风吹得褶皱起来。可是仔细去体会,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变化的,如果说陆之昂像世界从混沌到清晰再到混沌一样发生了翻天覆地般变化的话,那么小司则像是地壳千万年缓慢抬升的变化一样让人无法觉察,而当你一个回首再一个回首时,曾经浩瀚无涯的潮水早就覆盖上了青色的浅草,枯荣交替地宣告着四季。还有遇见,不知道她好不好。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遇见的离开像是上帝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我曾经以为找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半灵魂,现在却又血肉模糊地从我身上撕扯开去。很多个夜晚我都梦见遇见那张倔强的脸。她说:“我不寂寞,我只是一个人而已,我的世界里有我一个人就好,已经足够热闹。”这是她对我说过的最让我难过的话。而我呢?我是什么样子呢,在经过了浅川的一个又一个夏天之后?有时候想想日子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流走,而自己竟然无动于衷,这应该是最令人沮丧的吧?立夏想着这样的问题,提着刚刚灌满的热水瓶从学校的水房往回走。两边是高深的香樟。还有零星的一些只剩下尖锐枝丫的法国梧桐还有白桦。风吹过去凋落下几片黄叶,晃一晃就溶解在浓重的夜色里。已经晚上十点了。水房在立夏灌满开水后也关上了门。于是这条通往宿舍的道路上,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缓慢的上坡。夜晚沉甸甸地压在树梢和路灯的顶上。好像一大床黑色的棉被从天上没头没脑地罩下来。立夏缓慢地走着,心里是满满的悲伤。我们似乎也只有在这样的年纪,才会有这么丰富的感情,风吹草动,挥霍无度。寒假前的考试依然让人格外痛苦。因为数学的基础很好,立夏比其他的文科学生分数高很多。但她还是考不过傅小司,看着傅小司的成绩单立夏总是会叹一口气然后说“你真是神奇的物种”。其实无论是在哪个方面,只要联想起他,立夏脑子里第一个浮现出来的词语就是“神奇”。而另外一个神奇的物种就是陆之昂,在傅小司选择文科之后,他不出所料地成为全年级的理科第一名。立夏每次看到他们两个都恨不得伸出手去掐他们的脖子。谁说上帝造人是公平的?见他的大头鬼。放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时间沿着坐标轴缓慢地爬行,日光涣散地划出轨迹,脑子里闪回的画面依然是八月的凤凰花溃烂在丰沛的雨水里,化成一地灿烂的红。而眼前却是整个冬天干冷得几乎没有水汽,有时候摸摸自己的脸都觉得摸到了一堵年久失修的石灰墙,蹭一蹭就掉下一桌子的白屑。其实早就应该放假了,学校硬是给高三加了半个月的补课时间。尽管教委三番五次地下令禁止补课,可是只要学校要求,那些家长们别说去告密了,热烈响应都还来不及,私下里还纷纷交流感想:“浅川一中不愧是一流的学校啊。”“是啊,你看别的学校的孩子,这么早就放假回家玩,心都玩野了。”“听说收发室老张的女儿已经放假一个星期了,天天在外面跟一帮不三不四的二流子们一起。”“是啊,真作孽呃……”“真作孽”的应该是浅川一中的学生吧。立夏趴在桌子上,目光的焦点落在窗户外面的天空上面。夕阳快速地朝着地平线下沉过去,一边下沉一边离散,如同蛋黄被调匀后扩散到整个天空,朦朦胧胧地整个天空都烧起来。有些班级提早放学,立夏看到了把书包甩在肩头上低着头朝文科楼走过来的陆之昂,他横穿过操场,在一群从文科楼冲出去的学生中逆向朝立夏的教室走过来,那些匆忙奔跑的学生全部晃动成模糊拉长的光线,唯独他清晰得毫发毕现,日光缓慢而均匀地在他身上流转,然后找着各种各样的缝隙渗透进去,像是被吸收进年轻的身体。神奇的物种。可以吸收太阳能。怪不得成绩那么好。难怪长那么高。……一连串搞笑的念头出没在大脑的各个角落。回过头去看傅小司,依然是一张不动声色的侧脸,望着黑板目不转睛,眉头微微地皱在一起,然后咬了一下手中的笔。立夏摊开手中的纸条又看了一遍,是小司刚上课没多久就传过来的,上面是他清晰的字迹:放学后等我一下。放学后等我一下。又念了一遍,很简单的句子,读不出任何新鲜的含义。再回过头去望操场,已经看不到陆之昂的影子,一大群放学的学生从楼道口蜂拥而出流向操场。立夏莫名地想到下水道的排水口,真是奇怪的念头。教历史的老师似乎知道这是放寒假前的最后一节课,所以拼命拖堂。下课铃已经响过十七分钟之后历史老师才说了句“今天就先讲到这里吧”。立夏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那你想讲到哪里”。收拾好书包的时候教室里差不多也没有人了,立夏回过头去看到傅小司依然在收拾书包,不动声色万年不变的样子。他做什么事情总是慢半拍,有时候立夏都觉得世界在飞快地运转着,而傅小司则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紧张,慌乱,惊恐,急躁,这样的字眼都不会出现在他的人生剧本里,他似乎可以这样面无表情地收拾着书包收拾到世界末日。在他把红色的英语书放进书包的时候,刚刚一直坐在外面楼道用耳机听音乐的陆之昂提着书包摇摆着晃进教室,走到讲台上一跳然后一屁股坐在讲桌上。“还是这么慢呢你,三年了都没有改,还号称喜欢音速小子呢。”陆之昂说。立夏有点想笑,不是觉得陆之昂说的话有趣,而是觉得傅小司这样的人喜欢音速小子真的是让人大跌眼镜,因为像他这样冷调的一个人不是应该喜欢摇滚乐喜欢凡·高喜欢莫奈才比较正常么。傅小司喜欢音速小子……这样的事情就如同听到比约克喜欢去卡拉OK唱《夫妻双双把家还》一样让人震撼。不过傅小司并没答理他,依然是一副可以收拾书包一直收拾到世界末日的样子。“鸦片战争,”陆之昂转个话题又望着黑板上残留的字迹,指指点点,“是1940年么?”立夏在座位上有点傻眼,“我拜托你是1840年啦。”傅小司低着头继续收拾书包,说了一句:“你不要理他,他历史考试17分。”然后立夏听到陆之昂从讲台上翻下来摔到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后来三个人走出教室还在争论,陆之昂交叉双手放在后脑勺上,书包扣在手指上垂在脑后面,他说:“你们两个很无聊啊,有本事现在把葡萄糖的化学结构完整地写出来给我看啦!”在快要走出教学楼的时候立夏突然想起来还没有问小司叫自己留下来干吗。于是立夏停下来问傅小司,傅小司拍拍头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差点忘记正经事情。立夏再一次哭笑不得,这样的事情不是应该发生在陆之昂身上吗,看着傅小司这种走冷调路线的人做出陆之昂的表情还真让人觉得有点滑稽。傅小司说:“就是上次圣诞节告诉你的那个事情啊,去上海的事情,我都帮你订好机票了,后天的。”这下轮到立夏说不出话来了,飞机这种东西对于立夏来说和火箭其实没什么区别,长这么大几乎没出过远门,从室县到浅川就是最长的距离了吧。“没事啦,就去三天而已。很快就回来的。”陆之昂在旁边搭话。“……那好吧。”机票都订了也就不能说“不好”。傅小司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是个好看而且温柔的微笑表情,“那么后天我来接你咯。你带一两件衣服就行了,其他东西不用带。”结果傅小司口中的这句“后天我来接你”的含义就是后天开了辆车前端有着醒目的蓝白色格子标志的BMW私家车来停在学校公寓下面等着立夏。傅小司和陆之昂靠在车子上倒是没什么感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但立夏从楼上阳台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就开始全身不自在,从楼上下来的途中一直有人打量她并且交头接耳,立夏心里在想,干吗搞成这样啊太夸张了吧,车子不用开到这里来啊。浅川的平野机场是半年前刚刚建好的,以前乘飞机都需要先坐车到邻近的另一座城市,然后再搭飞机出去。不过这些都是立夏听来的。不要说搭飞机了,自己连搭长途汽车的机会都很少。尽管很多时候立夏都会翻着学校图书馆里的那些地理杂志目不转睛,青海的飞鸟,西藏的积雪,宁夏连绵不断的芦苇……特别是那些芦苇,立夏每次都会想到《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就是划着船从那些羽毛状的芦苇里出来的,划破沉睡千年的水面,朝着灾难一样的幸福驶去,所以从那个时候开始,立夏每次看到芦苇就会莫名地想哭。而现在,自己终于要去离家遥远的地方。上海。怎么听怎么没有真实感。那完全就是一个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弥漫着霓虹和飞扬的裙角。倒是想看一看那些老旧的弄堂,正午的日光从各个角度切割着世界的明暗,斑驳而潮湿的弄堂墙壁,打着铃喧嚣而过的三轮车,黄昏的时候有鸽子从老旧的屋顶上腾空而起。这一切所散发出来的甜腻的世俗生活的香味曾经出现在梦境里,像是微微发热的刚刚出炉的糖果。平野机场的大厅空旷明亮,旅客不多,不会显得拥挤,也没让人觉得冷清。高大的落地窗外不时有飞机从跑道上冲向天空。立夏想起自己以前喜欢的一个作家也是很爱在机场的铁丝网围墙外面看飞机的起落。那个作家说,生活在这一刻显得空洞。左耳一直嗡嗡作响。应该是飞行中常有的耳鸣吧。以前老听人说起乘飞机的种种,而现在自己就困在九千米的高空上微微地发怔。抬起手按了按耳朵,然后把下巴张开再合上再张开,这些都是以前从电视上看到过的缓解耳鸣的办法,立夏一一做过来,唯一的效果就是耳鸣转到了右边。见鬼。转过头去就看到窗外的蓝天。说是蓝天,却雾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应该是进入云层了吧。周围都是一些若有若无的淡淡的絮状的灰白色。看久了就觉得眼睛累。而回过头去,则是傅小司一张沉睡的脸。一分钟前空姐过来帮他盖了条毯子,而现在毯子在他偶尔的翻身后滑下来。立夏忍不住伸过手去帮他把毯子拉拉高,然后在脖子的地方掖进去一点。这个动作以前妈妈也常对自己做,不过对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男生来做出这个动作,多少有点尴尬,并且还不小心碰到了傅小司露出来的脖颈处的皮肤。立夏有点慌乱地缩回了手,举目就看到傅小司旁边的陆之昂看着自己一脸鬼笑,但又怕笑出声吵到小司所以只能忍着在肚子里发出“嗯嗯”的笑声,像是憋气一样。立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做了个“你继续看书吧”的手势,陆之昂笑着点点头用口型说着“好,好,好”,然后咧着嘴继续就着飞机座位上阅读灯的橘黄色灯光看书。立夏这才注意到他手上那本厚厚的《发条鸟编年史》。以前都没怎么注意过陆之昂会看这种文学书呢,要么就是看一些打架斗殴的暴力加弱智漫画啊,要么就是拿着一本类似《高三化学总复习五星题库》等另类着作。以前都一直觉得他是文盲来着,现在竟然戴着一副金丝细边眼镜在飞机上看《发条鸟编年史》……等等,他怎么会有金丝边的眼镜啊?以前不是都戴着那个黑框的眼镜吗?于是立夏稍稍偏过身子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哎,你什么时候开始戴的这个新眼镜的啊?我都不知道呢。”“哦,上个月吧。好看么?”“哦对了,一直都没问你的眼镜度数呢。你到底近视多少啊?”“嗯……150度的样子吧。”“150你戴个屁啊!”“好看呀你个笨蛋,怎么样,是不是像个读书人?”“……你去死吧,像解剖尸体的变态医生。”回过身来,傅小司的一张沉睡而安静的脸又出现在眼前。立夏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因为一直以来都觉得小司太威严,而且又冷,还是个没有焦点的白内障,所以很少有机会这么近地打量他。越来越浓的眉毛,黑色,像是最深沉的黑夜,然后是在眼下投出阴影的睫毛,长得有点过分。笔直的鼻梁,薄得像刀一样的嘴,下巴的线条柔软地延续到脖子,然后在耳朵后面轻轻地断掉。立夏伸出手在傅小司脸上隔空做着各种怪手势,看阅读灯在他脸上投下的各种手影,闹了一会儿觉得无聊了然后闭着眼睛睡过去。立夏闭上眼睛躺下几秒钟后,傅小司睁开眼睛,咧开嘴对着睡过去的立夏笑了笑,回过头看了看陆之昂,然后把身上的毯子提了提,示意他“冷不冷要不要毯子”。陆之昂摇了摇头笑了笑,然后拍拍小司的头示意他继续睡会儿吧。然后像刚才立夏那样把毯子在他脖子处掖了掖。傅小司在阅读灯微弱的光芒下看着戴着眼镜的陆之昂,心里有很多很多的念头,像是溶解在身体的各个部分里,渗入到每个细胞每根毛细血管每个淋巴流遍全身,要真正寻找出来却无从下手。只是看着陆之昂一天天变得沉默,变得成熟而温和,小司总会在心里感受到那些缓慢流动黏稠得如同喷薄出来的岩浆一样的热流,带着青春的暖意在时光的表面上流动出痕迹。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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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5 夏至.柢步.艳阳天(下)_3000字一直安慰自己不可以哭。就算为了不让泪水在脸上结冰时冷得刺骨也好,不能哭。并且一直在告诉自己,这些漫天的风雪,这些无法抵抗的寒冷,终将过去,前面是温暖的房间,虽然没有人在等自己,可是还有暖和的空气,以及窗台上那盆四季常青的盆栽。遇见大步冲上楼梯,一步跨过两个三个台阶,一层一层,然后摸出钥匙,打开大门,一股冷风从屋子里倒卷出来。阀门又堵了。最近暖气阀门总是出问题,热水经常被堵得上不来。整个屋子像冰窖一样嗖嗖地吐着冷气。遇见脱掉大衣,从屋子角落积满灰尘的工具箱里拿出扳手钳子,跪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开始修管道阀门。前几天也坏过一次,在遇见的敲敲打打下已经可以用了,现在又堵了,遇见心里念着,他妈的见鬼。沮丧和难过在心里像潮水一样堆积。像是学校夏天暴雨里的池塘,地理小组放下的浮标慢慢抬升。弄了半天终于通畅了,遇见还没来得及把阀门关上,一股热水直喷出来,就算遇见躲得快,手上依然被烫红了一大块。钻心地疼。遇见拧开水龙头,冬天的自来水刺骨的冷。像是无数尖锐的芒刺扎在皮肤上,并且深深地扎进血肉里去。遇见在水龙头前发怔,任手放在冷水下一直冲,冲到麻木,冲到整只手全部变得通红,才回过神来。关掉水龙头,两行眼泪刷地流下来。缩在墙角的被子里发呆。屋子里的温度随着暖气恢复供热而一点点地升了上来。玻璃窗上因为温度变化太快迅速地凝结上了一层水汽,然后越结越多,有一两颗大水滴从玻璃窗上沿着紊乱的痕迹流下来。这他妈的是什么日子啊。喉咙发不出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遇见闭上眼睛觉得双眼发疼,手上被烫红的一块冒出水泡,一跳一跳地疼。胸腔里一阵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是被巨大石块砸碎的落地窗,凌乱的碎片散落下来朝着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深深浅浅地扎下去,血液汩汩地往外冒。是什么样的日子呢?几乎完全丧失了离开浅川的意义。来到北京之后,在那个老板的引荐之下认识了那家唱片公司的一个经纪人,其实那家唱片公司确实在中国大名鼎鼎。虽然遇见根本就没有名气,而且没有受过任何的声乐训练,但她还是被签下了。经纪人对她说,我之所以还是决定签下你,不是因为你唱歌的技巧好,而是你的感觉。之后却没有想象中的顺利,公司并没有在遇见身上花太多的力气,而且她的经纪人手里有很多个艺人,遇见就在公司里不死不活地待着。一些大牌明星在演唱会中场换衣服的时候,遇见可以和其他的几个新人一起在台上唱唱歌,而且都是唱别人的歌。一些大型的活动如开业典礼或者小型时尚派对上,遇见也可以露面唱唱歌助兴。经纪人后来帮遇见争取到一份在一家五星级酒店里唱歌的工作,但是遇见习惯了摇滚的嗓子在唱着那些金丝雀们的歌曲时,总是显得尴尬而别扭,在穿着晚礼服的时候她觉得浑身难受。于是她就放弃了。在她放弃这个工作的同时她的经纪人也放弃了她。遇见记得经纪人对自己说:“没有新人可以挑三拣四,你自己选择放弃,不要怪我。”遇见心里一直在想,真的是自己放弃的吗?坚持那么久的理想真的是被我自己放弃的吗?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心里很多委屈,可是因为从小就好强的个性,依然没有任何的妥协。从那个时候开始,遇见就没有工作,没有通告,没有任何露面的机会。这些她都忍气吞声地过来了。可是需要钱。好不容易找了家便利店的工作,薪水微薄,正好小区里有送报纸的工作,很累,遇见也接了下来。还在一个酒吧找了份晚上唱歌的工作。然后开始在北京这个庞大的城市里生存。活在石头森林的夹缝之间,蝇营狗苟。遇见曾经以为从浅川出发来北京的路上,在火车上度过的那个平安夜是生命中最寂寞的时刻,到了北京之后,才发现每一天都比那个时刻还要孤独。可是孤独,寂寞,这样的字眼是不会出现在遇见的字典里的。走在北京尘土飞扬的马路上的时候,遇见依然坚信,总有一天,自己会成为全中国最好的女歌手。天空尽管阴霾,终究还是会蔚蓝。云依旧会潇洒地来去。年华终将羽化为华丽的燕尾蝶,在世间撒下耀眼的鳞粉。立夏他们住的旅馆是上海的一条老街上的一栋老洋房。正好靠近小司比赛的考场。整条街上都是异域风格的建筑,古老的别墅,有着铁栏杆的洋房。红色的墙壁上爬满了藤蔓,在冬天里大部分都枯萎成淡黄色,叶子的背面泛出更深的灰。白色的窗户洞开在三角形的屋顶下面,那是标准的阁楼的窗。院落里有高大的法国梧桐,叶子落了一地,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挣扎着朝天空刺去。暮色四合。天空上有模糊不清的云飞速地移动,在地上投出更加模糊不堪的日影。这就是上海么?这就是张爱玲笔下那个繁华的十里洋场么?立夏拍拍耳朵,似乎飞机上的耳鸣还没完,神志依然有点不太清楚,怎么就从浅川到了上海了呢,太夸张了吧。把行李从计程车上搬下来,走进旅馆的大门。因为刚下过雨,地面湿漉漉地反着路灯的光。行李箱也不好放在地上拖着走。傅小司把立夏手里的箱子拿过来,立夏连忙说不用我自己可以,然后两人争来争去,最后立夏被傅小司一声“不要逞强!”给吓得缩了手,然后就看着傅小司和陆之昂朝前面走去了,两人低声说着话,也没理睬自己。直到两人快要消失在远一点的暮色中时,傅小司才转过身来,“发什么傻,”暮色中傅小司的眼睛发出细小的光,“快跟上来啊。”分开住两个房间。房间在三楼,要经过木质的楼梯,在上楼的时候会听到脚下咚咚的声音。木头的门,宽大的房间,白色的床单和很大很软的枕头。看起来很不错的样子,价格却格外的便宜,而且人又少。傅小司都有点怀疑是黑店了,陆之昂却一直拍着胸口说没问题,自己来的时候已经在网上查过了,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馆。把行李放好后傅小司抬眼看了看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可以看到斜斜掠过的雨丝,泛着路灯银白色的光。“啊,又下雨了,”傅小司回过头来望着正在拿着暖水瓶往杯子里倒水的陆之昂,“那还要出去逛么?”“嗯,不了吧,”陆之昂把软木塞盖上,“今天早点休息,反正也累了,你明天还要比赛呢,比赛完了再去。”傅小司点点头,然后说:“那我去和立夏说一声。”“冷死了,”傅小司坐在窗台上,面无表情地突然来了一句,“上海比北方还要冷,简直乱套了。”还是改不掉早就养成的喜欢坐窗台的习惯,这点倒是和遇见一模一样,总是喜欢盘腿坐在窗台上,然后面无表情地朝着窗外发呆。陆之昂露出白牙齿,很好看也很安静的笑容,“因为上海不像我们北方都有暖气的啊。”傅小司回过头看着正在微笑的陆之昂,歪了歪嘴角,嗤了一声,说:“干吗要学我笑的样子啊,有本事你像你以前那样咧着嘴巴露出牙床白痴一样地笑啊,你个半路转型的冷调帅哥。”说完就被扔过来的枕头砸中脑袋。然后两个人开打。打累了两个人各自坐在床上裹着被子聊天。“哎,小司你还记得吗,有次我们出去旅游也是这个样子呢,裹着睡袋聊天,我记得你还说我们像两个成精的会聊天的粽子。”“嗯,记得啊,而且记得某个白痴选的睡觉的好地方,第二天起来周围都是大卡车开过去的车轮印子。不死真的是说不过去啊。”“……可它还不是过去了。哈……”“不要嘴硬!粽子!”“喂……”“干吗?”“你紧张么,对于明天的比赛?”“我们不聊这个。”“不要紧啊,我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可是我很善于把一件很严肃很紧张的事情弄得很轻松。”“这个我知道啊,你高一的时候不是就上演过这种好戏么,校长在上面向我们讲述消防队员的英勇事迹,说某队员从三楼抱着婴儿跳下来,婴儿毫发无伤,可消防叔叔的胳膊摔成了好几截!校长的那句感叹句不是也被你听成了询问句,然后在下面瞎起劲地接话说“三截”,搞得全校笑翻掉。你本事大着呢……”“……你什么时候记性变这么好?”“一直如此。所以我历史从来不会考出17分。”“你!你去考化学看看!”窗外是上海冬日里连绵不绝的雨。带着突兀的寒冷。绵密地缠绕住所有的空气。但在这栋古老的洋楼里,依然洋溢着温暖的热度。像是传奇一般的少年。慢慢张开背后的翅膀。之昂,你知道吗,在很多年之后,回想起1997年那个冬天,我那时觉得你又变成了1995年的陆之昂,你依然是那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悲剧和伤痛的少年,依然会露出牙床开心地大笑,比赛前一天的紧张心情真的在和你斗嘴的过程里烟消云散。有时候在想,这一辈子有你陪在身边,真是件快乐的事情,所以我总是很感谢上帝,让你陪我度过如此漫长的时光。从孩童,到少年,然后一直到成年后复杂的世界,你都一直在我的身旁,像一个从来都不会因世俗而改变,剔透的年轻的神。谢谢你,无论是爱笑的,还是爱沉默的陆之昂。——2003年·傅小司“啊,”陆之昂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下雪啦!”傅小司掀掉身上的被子爬起来,爬到窗台上贴着窗户往外看,“真的啊,南方也下雪么?”陆之昂也跳起来坐在窗台上。傅小司朝着浓重的夜色里望出去,尽管地面依然湿漉漉地反着路灯的白光,并没有像浅川一样的积雪,可是空中那些纷乱的雨丝中间,确实是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虽然称不上鹅毛大雪,却的确是大雪。“啊,难得啊,”陆之昂的手指搭在玻璃上,无规则地敲着,“上海都会下雪,我觉得这应该是吉兆吧,你明天肯定会拿第一名的。”“这哪儿跟哪儿啊,完全不搭界的呀。”尽管语气是不冷不热,但傅小司看着陆之昂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感谢。陆之昂很开心地笑了。正要说话,就听到立夏房间一声惨叫。等到傅小司和陆之昂拧开立夏并没有锁的房门时,映入眼帘的却是立夏跳在电视柜上大呼小叫的样子,立夏听到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门口的两个大男生,自己正踮着脚尖站在电视柜上,动作就在瞬间定格。傅小司张着嘴巴一副“搞什么飞机”的表情,而陆之昂已经靠在墙上捂着肚子笑得一副要撒手人寰的样子。“你干吗啊,”傅小司伸手指了指立夏,“下来啊。站那么高干吗?”“而且……而且叫那么大声,”陆之昂一边笑一边搭腔,“一副少女被色狼强暴的样子。”“有蟑螂呀!”立夏看了看地上,确定没有了,才有点尴尬地下来。傅小司指指陆之昂,说:“你怪他咯,他订的旅馆。他一直说这家旅馆很好很好,我都怀疑这家旅馆的人偷偷给了他中介费。”陆之昂大小拇指扣在一起,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朝上,做发誓状,说:“上天作证完全是因为这家旅馆离你比赛的地方近,我是好人。”小司说:“要么我们陪你一会儿吧。”陆之昂接过话,说:“我们在房间还发现了围棋,小司很会下啊,他从小学就开始学下围棋了,叫他教你也行。”立夏张大嘴巴觉得吃惊,听着摇滚乐的人从小学围棋……这个是笑话么?不过看着傅小司认真询问的表情又觉得不太像是在说笑。“没事了你们先回去呀。”立夏脸也有点红,不敢要求他们留下来,不然更加尴尬。傅小司哦了一声,而陆之昂把手搭到傅小司肩膀上勾了一下,冲立夏坏笑说:“要么,小司陪你睡呀。”门“砰”的一声关掉,差点撞到陆之昂鼻子上。傅小司看着他说:“你的冷笑话可以再冷一点,没关系。”陆之昂说:“我又没讲笑话咯,是她自己想到了一些令花季少女又梦幻又不敢开口的事情吧。”刚说完门突然打开,一个枕头直接砸到陆之昂头上。“陆之昂这里是三楼!再胡说八道我就把你扔下去!摔不死就冻死!”被狠劲关上的门里传出来立夏的吼叫。陆之昂拿着枕头,嘿嘿地笑说:“她学我哦,哈,扔枕头。”傅小司根本就没打算理他,穿着拖鞋回房间去了。厚厚的被子。白色干净的床单。陶瓷的茶杯。有着宽阔的窗台可以坐在上面看外面深深的梧桐树影。木质的地板。木头的门和桌椅。大衣柜。大梳妆台。一切都好像老上海的片子里演的那些沪上人家。立夏窝在被子里的时候想,确实是像陆之昂说的那样是很好的一家小旅馆呢,而且价钱还很便宜。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的。想起来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以前什么事情都要依靠小司的大男生了。相反,他却在帮着小司做很多的事情。想想这个世界真是神奇。早就说了他们两个都是神奇的物种嘛。美貌,智慧,幽默,善良,才华。“应该是冥王星的人。”立夏想。然后睡了过去。梦中傅小司拿了第一名。半夜醒来的时候还因为以前听说过的“梦都是相反的”论调着实吓了一跳,连着“呸呸”好多声。下午一点半到五点半,长达四个小时的比赛时间。因为是现场命题,所以每个考生都很紧张。小司倒是没什么,依然是一副以前在学校画画的样子,调着画架的高度,清理着颜料,装好清水等等。陆之昂和立夏站在旁边,也帮不上忙。不过周围的那些上海本地的参赛者都是有爸爸妈妈跟来的,一会儿帮他们披衣服,一会儿帮他们倒水,搞得一副皇帝出巡的样子。“切。”“嗤。”陆之昂和立夏从鼻子里出气的声音被傅小司听到了,他回过头对嗤来切去的两个人哭笑不得,他说:“好啦,你们两个去外面逛街吧,我结束了出来就给你们打电话。”“好吧”,陆之昂点点头,走之前转身回过来望了望其他的考生,再一次,“切。”考试的学校是一所全上海甚至全中国都有名的女子学校。学校外面的铁栏杆上是铁制的玫瑰,里面有大片的绿地,还有教堂,有穿着长袍的修女慢步行走在学校里,有鸽子成群结队地在上空盘旋。“好漂亮啊,”立夏看着学校里的一切,“在这里上学一定很开心吧。”“我不觉得整天和一群尼姑在一起上课有什么开心,”陆之昂这会儿又变活泼起来,“浅川一中的MM们才更正点。”说完还自我肯定地点了点头,像是非常同意自己的看法。两个人坐在学校外面的长椅上,面前就是一条四车道的马路,往来的车辆很多,行人也很多,骑自行车的人更多。有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也有提着菜篮子去买菜的妇女,还有很多穿着各种制服的学生骑车去上学。耳边是熙来攘往的各种声响,而庞大的背景声就是上海话软绵绵的腔调。陆之昂起来去买了两瓶绿茶和几个饭团,然后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倒也不觉得时间难挨。两点半。太阳从云隙中直射下来。一束一束的强光穿透了昨晚蓄满雪的厚厚云层。三点三刻。路边有个清秀的男生骑着车载着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哼着歌曲过去。四点二十。光线开始暗淡。黄昏扩散在微微潮湿的空气里。下班的人流纷乱地穿行在这个庞大而忙乱的城市里。空气里有很多白色的点,像胶片电影里那些陈旧的霉斑一样浮现,伸出手抓不住,却在视网膜上确凿地存在着。五点半。傅小司从那些神采飞扬的众多考生里走出来,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依然是大雾弥漫的样子。“肚子好饿,”他抱着美术用具站在校门口对两个人说,“我们去吃饭吧。”叫了一碗牛肉面。厚厚的汤面上浮着大把的香菜。傅小司是不吃的,统统夹到陆之昂碗里。然后顺便抢回几块牛肉。从脸上看不出他的情绪,所以也无从得知比赛的情形。陆之昂两三次张了口,都被硬生生地堵在那里,最后把话重新咽回肚子里去。“嗯,那个,”还是立夏开了口,“决赛画的什么?”不安的语气,怕触及到某些敏感的神经。“哦,比赛啊,”因为埋头吃面,所以咬字含糊,“是命题的,叫《从未出现的风景》。”傅小司抬起头,脸上也看不出是喜是悲。“哦?怪名字呢。”陆之昂拿着筷子敲着碗的边缘,叮叮当当的,“那你画的什么啊?外星人轰炸地球么?还是音速小子大战面包超人?”“那是你的领域,我高攀不起,”傅小司白了陆之昂一眼,“也没画什么,就是一男一女吧。”后面半句是说给立夏听的。“一男一女……”立夏小声重复着,也想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起来小司也不像心事重重的样子,所以稍微放了点心。“本来是说素描速写或者色彩都可以的,没有硬性要求,”傅小司接着说,“不过我想反正我上色快嘛,就直接选了色彩。”立夏和陆之昂只有吞口水的份儿,像这种“反正我上色快”的话也不是谁都轻易敢说的。“哎,你知道么,”傅小司低着头吃面,间隙里突然说,“我今天和颜末在一个考场。”“啊……上一届画芦苇画出名的那个女孩子?”陆之昂笑眯眯的,“漂亮吗?”傅小司抬起头翻了个白眼。“呃……我的意思是,”陆之昂抓抓头发,“有……才华么?”不过傅小司已经不准备再理他了。一年后在小司的第一本画集里,我第一次看到了他比赛时创作的那张《从未出现的风景》。画面上是一个站在雪地里的穿黑色长风衣的男孩子,半长的微翘的头发,抬起头,全身上下在雪地的纯白里被映得毫发毕现,有一双失去焦点的大雾弥漫的眼睛,而天空的大雪里,有一个模糊的白色的女孩子的轮廓,从天空微微俯身,像是长出白色羽翼的天使,轮廓看不清楚,却有一双清晰而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睛。两个人在大雪里,安静地亲吻。那一刻世界静默无声。这是从未出现却永恒存在的风景。——1999年·立夏第二天去颁奖典礼的现场,很多的参赛选手,很多的画坛前辈,周围很多的工作人员忙来忙去,忙着调音,忙着测试话筒,忙着布置嘉宾的位置和姓名牌。小司三个人进去之后,找到最后一排座位坐下来,抬起头看到自己前面就是颜末,不由得又开始紧张。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以前自己一直喜欢的画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看着他们的样子,想起他们笔下的画面,感觉像是被很多的色彩穿透,在内心重新凝固成画面。有很多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有个男生在前面一直很得意。好像昨天晚上组委会就已经通知他他是一等奖其中的一名了,自然得到周围很多人的羡慕眼光。陆之昂不由得问小司:“你接到电话了吗?”小司说:“我又没留下手机号,怎么会接到电话。”之后颁奖典礼就开始了,扩音设备不是很好,加之坐在最后一排,声音断续着传进耳膜,很多句子纷乱复杂地散发在空气里。傅小司一直紧握着手,虽然脸上看不出任何紧张,拇指却一直抠着掌心,而且很用力,整个掌心都有点发红。微烫的热度。那些撞进耳朵的句子有——这次大赛的水平非常的高,超过了第一届。来自全国各地。各个年龄组的发挥都很超常。美术形式多种多样。代表了中国年轻一代美术创作的最高水平,这也是组委会所期待达到的目标。直到听到那一句“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小司才觉得世界在一瞬间冲破黑暗,光芒瞬间照耀了干涸的大地,河床汩汩地注满河水,芦苇沿岸发芽。成千上万的飞鸟突然飞过血红色的天空。——高三年级组第一名,傅小司。小司,看着你从最后一排站起,在人们羡慕的目光里朝着主席台举止得体地走去,看着你站在台上光彩夺目的样子,我突然有一点伤怀——你已经扔下依然幼稚而平凡的我们,独自朝漫长的未来奔跑过去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没来由地想起MARS,那个带领着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你不要笑我这样幼稚的想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本应开心的时刻如此的感伤。我想,也许这两年来我日渐成熟的外表下,终究是一颗幼稚的心灵吧。如同一个,永远无法长大的停留在十六岁夏天的小男孩般幼稚而可笑。不知道未来的你,和未来的我,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十年,二十年之后,我们究竟会是怎样呢?我想不出答案。微微有些伤怀。——1998年·陆之昂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1200字以上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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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6 1998 夏至.浮云.凤凰花_3000字那些由浮云记录下来的花事,那些由花开装点过的浮云,都在这一个无尽漫长的夏天成为了荒原的旱季。斑马和羚羊迁徙过成群的沙丘,那些沉默的浮草在水面一年一度地拔节,所有离开的生命都被那最后一季的凤凰花打上鲜红的标记。十年后在茫茫的人海里彼此相认。是谁说过的,那些离开的人,离开的事,终有一天卷土重来,走曾经走过的路,唱曾经唱过的歌,爱曾经爱过的人,却再也提不起恨。那些传奇在世间游走,身披晚霞像是最骄傲的英雄。那些带领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死在下一个雨季到来前干涸的河床上。芦苇燃烧成灰烬,撒向蔚蓝的苍穹。不知不觉已经又是夏天。遇见离开已经半年了。很多时候青田都没有刻意地去回忆她,感觉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在某一个黄昏,她依然会穿着牛仔裤骑着单车穿行过那些香樟的阴影朝自己而来,带着一身高大乔木的芬芳出现在家的门口。她依然是1997年的那个样子,那张在自己记忆里熟悉的单纯而桀骜的脸,带着时而大笑时而冷漠的神情。可是错觉消失的时候,大街上的电子牌,或者电视每天的新闻联播一遍一遍地提醒着他现在的日期,是1998年6月的某一日。烈日。暴雨。高大沉默的香樟。漫长的夏天再一次到来。青田在遇见走后依然在STAMOS打工。在很多空闲的时候,比如表演前的调音空隙,比如走在酒吧关门后独自回家的夜路上,比如早上被逐渐提前的日照晃得睁不开眼睛时,他都会想到遇见离开那天的情形。那一切像是清晰地拓印在石碑上的墨迹,然后由时间的刻刀雕凿出凹痕,任风雪自由来去,也必定需要漫长的时光才能风化。其实遇见走的那天青田一直都跟在他们四个人的身后,看遇见提着很重的行李却提不起勇气冲上前去帮她,只剩下内心的懊恼和惆怅扩散在那个天光泯灭的黄昏里。一直到火车消失在远方,他依然靠在站台的漆着绿色油漆的柱子上默默地凝望着火车消失的方向。周围小商贩来来往往地大声吆喝,手推车上堆着乱七八糟的假冒劣质的零食和饮料在人群的罅隙里挤来挤去,而在这喧嚣中,青田是静止的一个音符,是结束时的尾音,无法拖长,硬生生地断成一个截面,成为收场的仓皇。青田摸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心里微微有些发酸。他没有告诉遇见自己也有一只,和遇见那只是一对,也是自己敲打出来的。在上次送遇见的同时自己也悄悄地做了一只一样款式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吧。后来立夏他们从自己身边经过的时候,青田也没有叫他们,只是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立夏那张哭得一塌糊涂的脸喉咙有些发紧。他一直盯着他们三个的身影走出站台消失在通道口的深处,然后回过头看到落日在瞬间朝着地平线沉下去。在那一刻陨落的,不仅仅是落日吧。他想,是不是就像那些蹩脚的小说和电视剧一样,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呢?遇见,有时候我抬起头望向天空时,看到那些南飞的鸟群,我就会想起你。已经没有以前那么浓烈了,是淡淡的想念,带着轻描淡写的悲伤。像是凌晨一点在一家灯光通亮没有顾客的超市里买了一瓶矿泉水然后喝下去的感觉一样。应该算是一种由孤单而滋生出的想念吧。有时候我想,你真的像你的妈妈一样啊,坚强而顽固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从你离开我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也许这次离开之后,永远不能相见了吧。所以这些巨大的绝望冲淡了分离的痛苦,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再失望。所以那些思念,就像是逐年减弱的季风,我想终究有一年,季风就不会再来看望我这个北方孤单的傻瓜了吧。这些日子以来,我就是这样想着,安慰着自己的。不然生命就会好漫长。漫长到可以把人活下去的力量全部吞噬干净。——1998年·青田高三已经进入最后的阶段了。所有的人都恨不得一天有三十六小时看书做题。函数,化学方程式,间接引语,过去完成时,虚拟语气,朝代年表,农业的重要性。所有考点都在脑海里乱成一锅粥,被小火微微地炖着,咕嘟咕嘟冒泡。很多女生都在私下里哭过了。可是哭也没办法,一边抹眼泪还得一边在草稿纸上算着数学题。经常出现的年级成绩大榜是每个学生心里的痛。哪个班的谁谁谁是突然出现在前十名的黑马,哪个班的某某某怎么突然发挥失常掉出了前三十,都会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一直都有的比较和计较,像是粘在身上的带刺的种子,隔着衣服让人发出难受的瘙痒和刺痛。整个教室里弥漫着风油精和咖啡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伴着窗外枯燥的蝉鸣,让夏日的午后变得更加令人昏昏欲睡。头顶的风扇太过老旧,学校三番五次地说要换新的,可是依然没有动静。想睡觉。非常的想睡觉。非常非常的想睡觉。甚至是仅仅想起“我想睡觉”这个念头心里都会微微地发酸。经常从课桌上醒过来,脸上是胳膊压出的睡痕,而身边的同学依然还在演算着题目。参考书塞满了课桌,还有很多的参考书和试卷堆在桌面上,并且越堆越多,剩下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用来写字。每天都有无数的散发着油墨味道的试卷发下来,学校自己印的,劣质的纸张,不太清楚的字迹,却是老师口中的高考良药。走廊也变得安静,很少有学生会在走廊打闹,时间都花在看书或者做题上了。高一高二无法感受到的压力突然变成了有质量的物体,重重地压在肩膀上。阳光斜斜地穿过篮球场,带着夏天独有的如同被海水洗过的透彻,成束的光线从刚刚下过暴雨的厚云层里射出来,反射着白光的水泥地上,打球的人很少。立夏拿着饭盒从食堂往教室走的时候,通常都会望着那个空旷的羽毛球场发呆。高一高二的时候,傅小司和陆之昂经常在这里打羽毛球,汗水在年轻的身体上闪闪发亮。而现在,都很少看到陆之昂了,除了在放学的时候看到他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等着小司,大部分的时间,大家都各自在学校里拿着书低着头匆忙地奔走。那个羽毛球场像是被人荒废的空地,地上的白线已经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悬挂的网也早就陈旧了。好像高一高二的同学都不太喜欢打羽毛球的样子。立夏很多时候都觉得莫名其妙地伤心,压力大得想哭。看着那些高一高二的年轻的女孩子在球场边上为自己暗恋的男生加油,手上拿着还没开启的矿泉水等在铁丝网外面,立夏的心里都会像浸满了水一样充满悲伤。看着那些年轻的面容,看着他们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挥洒着年轻的活力,尽兴地挥霍,用力地生活。她想,难道属于自己的那个年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吗?每天晚上都有晚自习。兵荒马乱的。立夏很多时候写那些长长的历史问答题写到右手发软。抬起头看到头顶日光灯发出白色的模糊的光。窗外的夜色里,高大的香樟树只剩朦胧的黑色的树影,以及浓郁的香味。傅小司依然拿着全年级文科第一名的成绩,陆之昂依然是理科的全年级第一名。而立夏,需要很努力很用功才能进入年级的前十。晚自习下课的时间被推迟到了十点半。每天从教室独自走回公寓的路上,立夏都会想起遇见。那些散落在这条路上的日子,两个女孩子手拉手的细小的友谊。彼此的笑容和头发的香味。用同一瓶洗发水。喜欢吃同一道学校食堂的菜。买一样的发带,穿同一个颜色的好看的裙子。用一样的口头禅,爱讲只有两个人才彼此听得懂的笑话,然后在周围人群茫然的表情中开心地大笑。遇见,我好想念你。那些失去你的日子,全部都丢失了颜色。我像是个孤单的木偶,失去了和我形影不离的另一个木偶,从此不会表演不会动,被人遗弃在角落里落满灰尘,在孤单中绝望,在绝望中悲伤,然后继续不停地,想念你。——1998年·立夏上海的日子像是一场梦。对于傅小司而言,那是段快乐的记忆。可也只是梦而已。梦醒了依然要继续自己的生活。只是从上海回来,在学校眼里,或者在同学眼里,傅小司身上已经多了“津川美术大奖”的光环。傅小司并不觉得有什么变化,倒是陆之昂和立夏每次走在傅小司身边的时候都会因为路人的议论和注视感到尴尬,这已经不是以前同学们因为傅小司成绩好或者美术好而纷纷注目了,现在的注视和议论,多少带上了其他的色彩。“看啊,傅小司哎。”“别这么大声啊,不要乱看,被发现了好尴尬的。”“当然要看啊,他马上就要毕业了啊,以后就没得看了。”“也对哦。没想到本人比照片上好看呢。”“是啊,好可爱呢……没想到画家也可以这么好看的啊。”“你是什么狗屁逻辑啊。”……久而久之,陆之昂养成一个习惯,每到傅小司被关注的时候,他就会默默地伸出大拇指,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故作很严肃的表情说:“你红了。”结果每次都被傅小司摁在地上打。临近高考的时候,傅小司出版了第一本画集《麦田深处的幸福》,因为也只是小有名气而已,画集并没有大卖,只是印刷了一万册。但在年轻人出版的画集里,已经算可以的了。而且,高中就出版画集的人,在全国来说都不算多。所以傅小司很开心。他把出版的画集拿给妈妈的时候心里充满了自豪的感觉,他撒娇地躺在沙发上,头枕在妈妈的腿上,像个玩闹的孩童一样把手挥来挥去地说:“妈你看我厉不厉害啊,厉不厉害哦!”画集出版后,傅小司经常会收到全国各地的读者来信,这些信带着各种不同的邮戳,穿越中国辽阔的大地,从未知的空气里投到自己面前。那些鼓励,那些朝自己倾诉的心事,那些和自己分享的秘密,那些寄给自己的幼稚却真诚的画作,那些对小司的询问,都在这个夏天,在丰沛的雨水里缓慢而健康地朝着天空拔节。傅小司在学习的空隙里,也会咬着笔认真地写一写回信。会很开心地对他的读者讲一讲画里的故事,讲他的长满香樟的校园浅川一中,也会脸红着叫那些对他告白的女孩子认真学习考上理想的大学。每次偷看到的时候陆之昂都会仰天大笑,搞得傅小司灰头土脸。可是立夏的感觉就会微妙很多,看着学校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喜欢小司的画,立夏心里生出很多莫名的情愫,似乎傅小司再也不是以前自己一个人默默喜欢了好多年的祭司了,似乎祭司已经消失在了年华之后,没有留下痕迹。而眼前的傅小司,逐渐地光芒万丈。心里甚至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伤感。日子就这么缓慢地流逝。夏季到达顶峰。丰沛的雨水让香樟的年轮宽阔。高大的树干撑开了更多的天空,绿色晕染出更大的世界。傅小司骑着单车穿过两边都是香樟的干净的碎石路,夏日的微风把白衬衣吹得贴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头发微微飞扬。他头顶的香樟彼此枝叶交错,在风中微微摇摆,它们低声地讲着这个男孩子的故事。起初它们只是随便说说,就像它们站立在这个校园里的以前的时光中议论过其他男孩和女孩一样,可是它们不知道,这个男孩子后来真的成为了校园中的传奇,足够让它们倾其一生漫长的时光去讲述他曾经的故事。如同遗落在山谷间的那些宝石,散发着微微的光芒,照亮黑暗的山谷。而时光转瞬即逝。他们毕业了。立夏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才醒过来,由于昨天在外面玩了一个通宵,又喝了很多的酒,头疼得厉害。昨天的一切都成为过去:冒泡的啤酒。午夜KTV的歌声。街心花园微微有些凉意的凌晨。这一切都成为了时光的某一个切片,在瞬间褪去了颜色,成为了标本,被放置在安全的玻璃瓶里,浸满药水,为了存放更为久远的时光。昨天的英语考试成为自己高中时代的最后一场考试,那样漫长的时光,长到以前的自己几乎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时光,竟然就在昨天画上了句点。看着满寝室堆放的参考书、试卷、字典、教材、英文听力磁带,立夏心里一阵一阵满满当当的空洞感。尽管自己以前无数遍地诅咒这样辛苦而漫长的高中时代,可是,现在,一切真的就要成为过去的时候,立夏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留恋。早上回学校的路上,立夏和陆之昂聊到大学的事情。傅小司刻意地走在前面很远的地方,不太想听他们两个的谈话。陆之昂看着小司的背影,表情带着些微的悲伤。“之昂,你怎么会突然……要去日本呢?”“也不是突然……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了吧,只是没和你们说过而已。”“啊?”“应该是从我妈妈……去世的那天开始吧,这个想法渐渐形成。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陪小司一起选择文科吗?因为我妈妈一直希望我成为一个优秀的注册会计师。我以前总是不听妈妈的话,调皮,贪玩,在学校惹祸。可是,从妈妈离开我的那天开始,我就一天比一天后悔为什么她还在世的时候自己那么忤逆她。现在想起来,悔意依然萦绕不去。”“所以……”“嗯,所以就决定了去最好的大学念最好的经济专业。我爸爸认识上海财经大学的校长,他告诉我爸爸说学校里有一个中日学生的交流班,考进去的人都可以直接去日本早稻田念经济专业。所以,后来就决定了去日本。”“你和小司提起过么?”“没有……也是今天才提起的。”“那你会告诉他你去日本的原因吗?”“会啊,肯定会。我不想我最好的朋友一直到我离开中国去了另外一个国度的时候还讨厌着我。当初我和小司约好了要念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同一所高中一直到同一所大学。很小的时候我们就约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念书。所以,我整个初中高中才会那么努力地去维持自己的好成绩,因为我怕有一天我差小司太多而考不进他的学校,因为你也知道小司有多么优秀啊。现在看来,背叛约定和誓言的人……应该是我吧……”空气里满是悲伤的味道。在香樟的枝叶间浓重地散发。那句“应该是我吧”的话语断在清晨的阳光里看不到痕迹。可是谁都听得到那些痕迹破裂在内心深处。像是经历了大地震之后的地面,千沟万壑。陆之昂看着独自走在前面的傅小司,心里非常的难过。他孤单的背影在风里显得更加的单薄,陆之昂突然恍惚地想,在自己离开之后,小司会一直这样孤单地生活么?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旅行,一个人上学,一个人抄着笔记,一个人骑着单车穿越偌大的校园,一个人跑步,一个人走上图书馆高大的台阶,一个人哭,一个人笑,一个人沉沉地睡去。因为从小到大,他都只有自己这么一个朋友,简单得近乎白纸的生活,而自己的离去,在小司的世界里又是一场怎样的震撼呢?是如同轻风一般不痛不痒?还是如同一场海啸一场地震,一场空前绝后的冰川降临?想不出来。眼角渗出了细密的汗。谁都没有看见。而走在前面的傅小司,紧紧皱着的眉头和掉在脚边的泪水,同样也没人看见。只有头顶的香樟知晓所有的秘密。可是它们全部静默不语。只是在多年之后,才开始传唱曾经消散的夏日,和夏日里最后的传奇。因为早稻田要提前入学的关系,所以七月刚刚过去,陆之昂就要走了。平野机场依然是以前的那个样子,恰到好处的人,恰到好处的喧嚣,以及头顶的天空,全部都一样。天空比冬天还要蔚蓝,高大的香樟树已经枝叶繁茂。整个平野机场笼罩在绿色的海洋里,人群像是深海的游鱼,安静而沉默地穿行。而改变的究竟是什么呢?是分离吧。一起长大的朋友,在这一刻之后,将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国度,头顶的天空都不再是同样的颜色,手腕上的指针也隔了时差。想念的时候,也就是能在心里说一句“我很想念你”吧。也就只能这样了。一路上小司都没怎么说话,陆之昂有好几次想和他搭话,可是张了张口,看到傅小司没有表情的侧脸和大雾弥漫的眼睛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只能检查着护照,检查着入学需要的手续,和开车的爸爸以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阿姨说着一些家常话。可是这些都变得很微不足道。而傅小司的沉默,像是一种有实体的东西,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渐渐膨胀,膨胀到陆之昂觉得呼吸不畅,像是在海底闭气太久,想要重回水面大口呼吸。换登机牌,飞去香港。转机日本。傅小司看着陆之昂忙碌而有条理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悲凉的感觉。小昂真的长大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跟在自己旁边的什么都不懂的大男生了。眼前是陆之昂的背影,熟悉,却在这一刻些微显得陌生。在时光的硬核里褪出了清晰的轮廓和比自己挺拔的身材。中长的头发,泛出黑过一切的黑。日光沿着斜斜的角度倾倒在头发的表面如萤火般流动。在等候的空闲时间里,有用左脚掌轻轻敲打地面的习惯。喜欢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撞到路人表示抱歉时会微微点一下头。这些习惯如同散落在宇宙中的恒星,在自己漫长如同银河的生命里频繁地出现。可是这些,马上就再也看不见了。陆之昂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进安检,傅小司心里回荡着半年前的画面。那个时候是立夏还有自己,以及小昂,三个人一起去上海。时光竟然流淌得如此迅疾,整个世界似乎还停留在和陆之昂一起在窗台上看上海难得的落雪的那个时刻,可是一转眼,像是梦境突然被疾风吹破,气球的碎片被风撕成更小的碎片撒向天空,陆之昂,这个从小就和自己像是被绳索捆绑在一起的小人偶,竟然就要去日本了。傅小司不得不承认,命运的手掌真的可以翻云覆雨。我们输给无法改变的人生。输得彻底。血肉模糊。血肉模糊。“小司,我要走了。”“嗯。保重。”——冷语调。扩散在机场玻璃顶棚渗透下来的日光里,显得更加冰冷。“我到日本会每天都给你发Email的,你要记得回我信啊。”“哦,好。”——我不是不想说话,而是说太多,我怕自己哭起来。“听说日本的楼群非常密集,完全看不到地平线在哪儿。有句话好像是说什么看不到地平线的人,会觉得彷徨而且孤独。听了真是害怕呢。”“少文绉绉的了。恶心。你要参加诗歌朗诵么?”——其实那句原话是日本一个小说家写的,还是我拿给你看的呢,你都忘记了吧。那句话是说,一个人如果站在望不到地平线的大地上,那么他就会觉得人潮汹涌却没有朋友,于是就会分外地感到孤单。“不是……我说真的。离开了小司,肯定会寂寞吧。”“是么?”——你也知道会寂寞的么?“小司……你会讨厌我么?”“会。”那一个“会”字突兀地出现,在那一瞬间陆之昂看到的是傅小司无比肯定的脸。他沮丧地想,小司终究还是会生气的。哪怕以前自己再怎样顽劣,再怎样逃课不上进,打架,或者乱和女生搭讪,他都没有生过气,顶多对自己翻白眼或者亲切地对自己说“你去死吧”。可是现在这样的冷淡,隔了一面玻璃的触感,让陆之昂觉得比和小司吵架还难受。“背叛誓言和约定的人……应该是我吧……”“应该是我吧。”在进安检前的一刻,陆之昂回过头去看傅小司,可是小司只有一句“再见”。那一刻,陆之昂觉得世界重归黑暗,带着寒冷迅速降临,霜冻,冰川,还有未知世界的塌陷。“再见。”陆之昂露出好看的笑容,像是瞬间闪现的世间最和煦的阳光,照亮了黑暗的世界。傅小司在那一刻,心里翻涌出无尽的酸楚,表情却依然是无动于衷。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傅小司一直望着冲向天空的银白色机身。他知道那上面坐着自己从小到大最好的朋友,而这个金属的机器怪物,即将把他带到遥远的国度,隔了山又越了水。飞机巨大的轰鸣像是直接从天空砸下来响彻在自己的头皮上,泪水模糊了双眼。而没有说出口的话是:我不讨厌你,但是舍不得。你还会回来么?还会记得这里有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来看望我么?陆之昂的座位在机翼边上,所以从起飞开始一直耳鸣。望向窗外,是起伏的白云和浩瀚的蓝天。闭上眼是一望无际的湖水。那些盛放在眼中的湖水,拔升上九千米的高空。小司,从机窗往下看的时候,我在想,我真的就这么告别我脚下的这个城市了么?告别了那些我闭着眼睛也能找到的路,告别了我的那辆被我摔得一塌糊涂的单车,告别了陪我们一起长大的宙斯,告别了你。那一瞬间我恍惚地觉得我的脚下地震了,整个城市急遽地塌陷。我好害怕。我好害怕站在望不到地平线的地方孤单地看落日。人生,是不是就像你十六岁生日的时候说的那样,是一部看不懂却被感极而泣哭得一塌糊涂的电影呢?在巨大的轰鸣声里,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我十八岁成人时你帮我唱的生日歌。我切开蛋糕的时候你正好唱完最后一句“祝你生日快乐”。那个时候你依然是呆呆的表情,眼神放空没有焦点,可是却有张在烛光下格外好看的脸。你说,终于成了大人了,从此要越来越坚强。这些,我都记得。我永远记得。而你会一直记得我么?——1998年·陆之昂回到家,躺在床上,在脑海中反复播放的是陆之昂最后抬头看天深吸进一口气的神情,以及那一句“离开了小司,肯定会寂寞吧”。傅小司踢掉鞋子,仰躺在床上。天花板看起来像是苍穹那么远。傅小司觉得屋顶上一直在掉落着灰尘,细小的白色的灰尘,落在脸上,眼睫毛上,身上,脚上,一点一点把自己掩埋起来。三岁的时候和他一起进同一所幼儿园。自己连续三年拿了大红花,学会了很多的汉字,能看连环画。而他只是一个调皮捣蛋,经常被老师罚站的顽劣男孩,喜欢争糖果,喜欢捏女生的脸。七岁的时候和他一起念小学。自己连续六年都是班长。成绩全校第一。那个时候以为自己是个小大人,所以装出一副大人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对整天迷恋弹珠和纸牌的他说:“你再不认真学习,就不能跟我念同一个初中了,因为我成绩最好,我要念的学校你会考不进去。”他听得张大了嘴,然后哇地哭出声,手中的玻璃弹珠撒了一地。十三岁的时候和他一起考进浅川一中的初中部。他拼了命才考中,而且成绩刚擦过录取线。他开始跟着自己学画画,虽然依然不会在上课的时候抄笔记,可是会在放学后拿自己的笔记回家认真地重新整理一遍。他参加了体育队,进入了学校跳高队。开始有很多的女生暗恋他,他还是改不掉从幼儿园就养成的喜欢逗女孩子的习惯。十六岁的时候,和他一起直升浅川一中高中部,学习成绩与艺术类专业成绩和自己不相上下。高二选择了理科,和自己相反,从此开始连续成为学校理科第一名。高三毕业选择留学日本。朝窗外望去,尽管泪水模糊了视线,依然可以看到,暑假再一次来临时,整个世界泛滥出的绿色。那是无穷无尽的香樟,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点题。可是曾经看香樟的两个人变成了一个人,那个人走了,剩下的那个人还在看着。十九岁的夏天。画上的那个安静的句点。手上中央美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泛出金色的光泽,那些昏黄的落日光泽从手中的烫金字体上反射出去,带着一圈一圈毛茸茸的光晕。本来待在家等通知单的日子里,自己还一直在考虑当初和傅小司填报同一所大学的行为是不是理智。因为毕竟小司是美术生,艺术类考生会容易很多,而自己美术加试肯定比小司弱,好在现在一切都不用担心了。打电话告诉小司的时候,听到他开心的声音。电话背景声里还有狗叫,立夏忍不住问:“你家养狗么?”“哦,不是,是陆之昂的宙斯,借过来养几天玩玩。”声音低下去,似乎是因为想起了离开的陆之昂而稍微有些难过吧。不过小司马上又换了高兴的语气说:“祝贺你呀,真高兴啊,可以和你一个大学。”黄昏时分,立夏站在学校大门口,高二的学生刚刚放学,蜂拥而出,而自己站在人流的中心就显得有点碍事。于是不好意思地让到一边,最后干脆就在学校主干道边的花坛上坐下来。看了一会儿,人渐渐少了。立夏起身朝教室走去。高三七班的教室人去楼空,经过一个暑假,看上去多了很多沧桑感。应该都蒙了一层灰尘了吧,这么久都没有人用过。立夏贴着窗户朝里看,只能依稀地分辨出桌椅的轮廓,和黑板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字迹。高考前最后一天上课的内容已经无从想起了。黑板擦安静地放在黑板槽里,还有一些用过的大小不同的粉笔头陪伴着它。讲台上有一把三角尺,一个圆规。讲台下的桌椅摆放得不太整齐。在这个夏天结束的时候,高二七班的学生应该就会搬进来吧,那么自己和自己的同学曾经生活在这里的痕迹就会全部消失么?立夏想起暑假里听说的学弟学妹们所做的疯狂事情。傅小司放在桌子里忘记带走的草稿纸和用过的书,都被分抢一空,他随手在桌面上画下的花纹被那些小女生用透明的防氧化漆涂了一层,好保留更长久的时间。甚至教室后面贴出来的傅小司的标准试卷,也被全部撕了下来。立夏当时还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而现在,竟然有说不出的酸楚,慢慢地,慢慢地,从内心深处涌上来。自己,竟然没有任何一件,属于傅小司的东西。看了一会儿,觉得累了,于是离开教室。真的一切就要结束了吧。立夏在离开学校的时候回过头去,这个曾经生活了整整三年的地方,在最后的黄昏里显得格外的伤感。曾经在这里第一次遇到傅小司,弄脏他的衣服,第一次看到他大雾弥漫的眼睛。第一次被陆之昂取笑。第一次取笑他的长着小辫子的帽子。这里有傅小司和陆之昂很爱光顾的小卖部,里面有傅小司最喜欢买的可乐和陆之昂最喜欢买的饼干。这里有立夏喜欢的高大的香樟和香樟投下的带着湿漉漉香味的树荫。这里有傅小司和陆之昂一起打过球的羽毛球场。这里的篮球场在雨天里也会有男生独自练习投篮,雨水打湿了衣服紧紧地贴着年轻男生线条分明的背。这里有那个永远爬满藤蔓的画室。老旧的木质结构,四处散落的石膏像。学生没有收走的画架,墙上贴的示范素描。这里有后山的一块长满柔软青草的山坡,自己在那里哭过。这里有男生女生合住的奇怪公寓。这里的铁门遇见可以轻而易举地翻过去。这里的凤凰花在自己毕业的这个夏天终于灿烂地开了,烧红了整个校园,最后凋落了一地。这里每年都有新的人睁着大眼睛走进来,如同三年前年轻而幼稚的自己一样。而每一年都有人带着各种无法言说的心情离开,在最后的回望里,掉落下滚烫的泪。夕阳沉落。永远地关上了那道门。那道隔开了青春和尘世的大门,在十九岁的夏天,轰然紧闭。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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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4 1998 夏至.暖雾.破阵子(上)_3000字时光逆转成红色的晨雾,昼夜逐渐平分。我在你早就遗忘的世界里开始孤单的岁月,闭着眼蒙着耳,含着眼泪欢呼雀跃,看不见你就等于看不见全世界。黑暗像潮水吞没几百亿个星球。向日葵大片枯死。候鸟成群结队地送葬。一个又一个看不见来路的沉甸甸的远航。是谁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然后从此隔绝了世界。无声的是你的不舍。还有你苍白的侧脸。世界其实从来没有苏醒,它在你的衬衣领口下安静地沉睡。白驹过隙。胡须瞬间刺破皮肤。青春高扬着旗帜猎猎捕风。原来你早就长大,变成头戴王冠的国王,而我却茫然不知地以为你依然是面容苍白的小王子。他们说只要世上真的有小王子出现,那么就总会有那只一直在等爱的狐狸。当燕子在来年衔着绿色匆忙地回归,你是否依然像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一样在香樟下低头,然后遇见我,在那个冗长的,迷幻的,永不结束的夏天。傅小司起初还不知道日子竟然这么悠长,每天早上被太阳晒得睁开眼睛,然后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穿着人字拖鞋朝写字台走去,拿起钢笔画掉台历上的又一天。刷牙。洗脸。镜子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乱糟糟的一头长发。才突然想起暑假已过去快一个月了。夏天终究是夏天,气温高得惊人,即使是浅川这样一个高纬度的城市依然会觉得水泥地面泛出的白光足以扼杀所有人想要外出的念头。西瓜在路边一堆一堆地堆积成绿色的海洋,偶尔有苍蝇在空气里扇起躁动的声响,让人烦闷。李嫣然依然隔两天就会过来玩,说是玩其实也就是在客厅里看电视,因为小司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陪女孩子玩,自己喜欢玩的东西像拼图看书听CD打电动等等,在女孩子眼中应该都是乏味且落伍的玩意儿吧?小司有点儿懊恼地想,终究还是陆之昂比较受女孩子欢呢,聊起来话都没完,不像自己,在“嗨,过来了哦。”“吃西瓜么?”之后就再也找不到话题,于是就一个人闷闷地去卧室拼拼图。好在李嫣然也已习惯了这样低调的一个人,寡言少语,目光涣散,所以两个人安静地待在家里也没觉得有多无聊,甚至多少带了一些默契而显出了些许的温馨。嫣然不烦,这点让小司觉得特别好。很多女生一讨论起什么话题来就唧唧喳喳没完没了,傅小司每次都觉得头疼得厉害拿她们没办法。比如立夏和七七两个人,看起来都很文静的样子,讲起话来比妈妈都要多。整个夏天还是很正常,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依然有很多的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成群结队地去游泳,一大片游泳池里明晃晃的阳光反射出来,年轻的笑容和冒泡的加冰可乐,盛夏里又产生多少青涩的爱情?整个城市的冷气依然开得很足,电影院里甚至可以把人冻感冒。小区的物业大叔依然每天笑容灿烂。一切时光流转得悄无声息。可是究竟是什么呢?让这个炎热的泛着白炽光线的暑假变得缓慢而冗长,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热度,从眼皮上沉重地爬过去。怪念头。想不明白。傅小司挥了挥手,像是在驱赶蚊子一样想要把脑子里那团热气腾腾的蒸汽挥去。后来打开衣柜找衣服的时候看到陆之昂上次因为下雨而换下来留在自己家里的那件白衬衣才想起来,来是陆之昂一个月都没有跟自己联系。傅小司是在打开衣柜的那一刹那想到这一点的,于是嘴巴轻微地张了一张,没有出声地做了个“啊”的表情。换了件短袖的T恤出门,跨上单车然后驶出小区门口,之后是一段下坡,之后再左转,左转,路过几个有着斑驳围墙的街角,围墙上的几张通缉令贴了好几个月依然没有动静。路边的香樟把夏日浓烈得如同泼墨一样的树荫覆盖到傅小司微的背上,忽明忽暗地斑驳着。T恤在阳光下像是变得半透明,透出年轻男生的小麦色皮肤。傅小司骑到陆之昂家的大门口,还没等把车停下来,就看见陆之昂推着单车出来。陆之昂一抬头看到门边跨坐在自行车上的傅小司,表情在一瞬间起了种种微弱又强烈的变化,而最终还是归于平静,张开口老半天没有讲话,末了才讲出一句:“你在这里干吗?”我在这里干吗。小司心里想,还真像自己平时讲话的语气呢,而且还和自己一样臭着一张脸面无表情。“没什么,路过这里,就过来看看你,这一个月你都关在家里造子弹么?”傅小司有点儿生气地把自行车的铃按来按去的,然后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陆之昂。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家伙就比自己高出半个头了。恨得牙根痒痒。“没什么在家里不太想出来。”“就这样?”“嗯,就这样”“好吧,那我先回去了。”生闷气。胸腔里像是有一个气球在缓慢地膨胀着。每踩一下脚踏板就像是用力压了一下打气桶。气球越来越膨胀。憋得像要爆炸了。无论怎么样都可以看得出陆之昂心里有事情,就是不太想跟他讲。似乎从小到大这样的情况没有发生过吧,正常的情况应该是陆之昂哇啦哇啦在傅小司身边讲一大堆废话,详细讲述自己一个月来的生活情况,甚至可以包括几点几分起床和这一个月一共买了哪几张CD和哪几本书,如果生活稍微有一点挫折就会哭丧着一张脸反复地抱怨。而一般小司都是爱答不理,一双眼睛茫然地看来看去,偶尔看他一个人讲得太眉飞色舞就“啊”“是么”地接一下他,免得他太入戏。而现在像是对着空气挥空了头。用力地,挥进一片虚空的绵密里。心里有火没发出来所以就死命地骑车。香樟模糊成一片一片长的带着毛边的绿色从身边嗖嗖地向后面退去。因为满脑子都在想着把那小子揍一顿踩在地上解恨的壮观场景,结果没注意在拐角的时候差点儿撞到人。傅小司狼狈地把车刹住,然后抬起头就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和刚刚几分钟之前看过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几乎一模一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咦陆伯伯你怎么在这里?”夏天的空气让人感觉闷热,像是透不过气来。傅小司也一直在思索究竟应该如何去理解陆之昂的爸爸刚刚说的那句“他妈妈在川医院癌症晚期”。傅小司甚至觉得自己过了一个漫长的冬眠,懒洋洋地起床,浑身无力,似乎窗外依然是鹅毛大雪,可一睁开眼睛早就是炎炎夏日。身上热辣辣地痛。像是有什么从皮肤上开始烧起来。傅小司想了想刚刚陆之昂从自己面前过的神态——面无表情——以及他骑车离开的背影。白衬衣像一面无风的旗帜。应该心里很难过吧。可是他看起来还是很坚强。小司突然觉得很伤心,因为他害怕以后陆之昂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露出牙齿开怀大笑了。想到这里他有点儿慌,于是对陆之昂的爸爸说了句再见,然后掉转车头朝川医院骑过去。世界是无声的,浸满水一样的安静。从陆之昂提着一个金属的保温饭盒走出川医院大门的时候开始。他抬起头就看到了坐在川医院大门口路边的傅小司,心里有种隐隐的难过。可是那么多的话堵在喉咙里,到最后也只说了声:“要回去么?一起”“下学期要文理分班了,想过么?”——之昂你会和我分开么?“不知道,还没认真想,小司你应该学文吧。”“嗯。这个周末浅川美术馆有场颜泊的画展,你陪我去么?”——随便去什么地方散散心吧,让我陪陪你,一个人孤单的时候会很难过。“小司你自己去吧,我最近有点儿累。”“我那天认识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不过很高傲哦,下次介绍你认识,看你能不能搞定啊。”——之昂你一定要和以前一样,要笑,要很会逗女孩子开心,要幸福,不要像我一样常皱起眉头,那样不好看。傅小司正在等陆之昂的回答,顺便也在绞尽脑地想下一个问题,哪怕是随便聊聊也好,可是似乎很难的样子,想不起来以前自己摆臭脸的时候陆之昂是怎么安慰自己的。正想了一个“我们一起去剪头发吧”这样的烂问题刚转过头去,然后一瞬间世界静止无声。陆之昂坐在马路中间,两条腿因为太长而无辜地弯曲着伸展在前面,夕阳从他的背后沉落下去,背影上是一层毛茸茸的光辉。没有车辆开过,也没有行人,只有道路两边高大的香樟散发着浓郁的树叶的味道。他的头低下来,头发遮住了清晰的眉眼,只是还可以看到白色的水泥马路上突然砸下了一滴水渍。傅小司心里突然一阵一阵地痛起来,因为在那些一片叠着一片的香樟树叶的撞击声里,在沙沙的如同海潮一样的树梢轻响里,在千万种或清晰或模糊的声音里,他听到了陆之昂那一句轻得几乎不着痕迹的话,他带着哭腔缓慢地说:“小司,其实我认真想过了,以后的路,走起来一定很难过。”风从树顶上刮过去,将所有的声音带上苍穹。然后消失在白云的背后。头顶是十七岁寂寞的蓝天。永远都是。消失了。那些声音。之后的时间里,傅小司每天早上骑车去陆之昂家,然后和他一起去医院。以前每天上学是之昂到楼下叫他,现在颠倒过来,每天早上傅小司甚至比上学的时候起得都早,匆忙地刷牙洗脸,然后飞快地仰起喉咙喝下牛奶,抓起面包就朝楼下冲。路上咬着面包的时候,扶车把的那只手的食指和中指都会叠在一起祷告,上帝请保佑之昂今天心情愉快。路上总是不太说话,阳光从香樟的枝叶间摇晃下来洒在两个男孩子身上。高二了,突然变成十七岁的男生,身子日渐变得修长而瘦削,肌肉呈现线条。肩胛骨在白衬衣里显出清晰的轮廓。而在医院,陆之昂的妈妈因为脑瘤的关系,头部开刀,缝了很多针,再加上化疗的关系,头发都掉光了。他的妈妈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偶尔清醒过来陆之昂就会马上俯身下去,而之后她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傅小司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事情,大部分时间在旁边的病床上看书,偶尔会在白纸上随手画一些花纹。而陆之昂差不多都是蜷着两条腿在椅子上红着眼睛发呆。偶尔小司削个苹果,然后分一半给他。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消逝掉,带着死亡前独有的安静,庞大而让人无力。世界像是变成一颗灿烂的果实,只是内核里有条虫在不断地缓慢蚕食,一点一点咬空果核果肉,逐渐逼近果皮。在那尖锐的突破果皮的一下狠咬之前,世界依然是光鲜油亮的样子,只有蚕食的沙沙声,从世界的中心一点一点沉闷地扩散出来。每一天小司和之昂就在那条路人稀少的水泥马路上来往,在朝阳里沉默,在夕阳里难过地低头。时光的刻刀一刀一刀不留情面,之昂的下巴已是一圈少年独有的青色胡碴。在很多个回家的黄昏里,小司都在想,我们就这么长大了么?十七岁,十八岁,十九岁,朝着漫长的未来成长过去。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1200字以上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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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forevey 2005 夏至.尾声_3000字那些我们以为发生过的事情,其实从来就没有发生那些我们以为爱过的人,却永远地爱着我们尾声。SIDEA遇见很多时候,漫步在浅川长满香樟的街道上,我都会回忆起十年前的浅川。那个时候我刚刚高一,还是一个怀着理想和憧憬的花季少女,而现在,却已为人妻。应该很快就会为人母吧。每天晚上,青田都会和我一起出去散步,那些共黄昏的暮色,竟然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很多时候,我都怀疑浅川是一片世外桃源,在外面的世界天翻地覆的时候,这里,无论十年,还是一百年,永远都是覆盖着香樟阴影的夏天。炎热的温度,充足的阳光。手上的戒指也已经成了一枚小巧而精致的白金婚戒。当初那个青田帮我打的白银戒指,已经和他的那只一起被我们放在了盒子里,将来有一天,留给我们的儿子,或者女儿,告诉他们,他们的父母当初就是这样找到的幸福。有时候在早上醒来的阳光里,我都恍惚地想,这十年来发生过的故事,真的发生过吗?我都很少会回忆起段桥了。只有在孤独的黄昏,或者季节变化的时候,看着那些二群一群飞过去大雁,我会依稀地记起段桥的容貌。大眼睛,挺拔的鼻梁,还有嘴角边两个酒窝。他们说有酒窝的男生都很会甜言密语,可是,我都已经不记得段桥对我说过哪些好听的话了。时光像水一样轻易覆盖住我们的人生。唯一记得的关于段桥的记忆,是那个关于天使的故事。记得自己曾经对段桥说过,我以为青田是自己生命中的天使,都会我成熟,都会我爱。可是没想到,我生命里真正的天使,是段桥。他匆忙地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出现在便利店的收银台后面,出现我美好的人生。他教会我真正的爱情,教会我美好的人生。教会我永远不要因为来自一个小城市就放弃自己,哪怕是乡下的小孩,也可以成为最好的建筑师。这些段桥对我说过的话,我还依稀地记得。记忆里关于他的片段,还有他出生在永宁那个地方,是个靠近大海的小镇,从小就可以看到大海,却没有看过雪,在北京看到第一场大雪的时候,还被同学耻笑。而现在,他应该在天国了吧。他当初对我解释他的故乡的时候,说是“永远宁静”的意思,那么,白云之上的天国,是不是另外一个永宁呢?只是没有来得及和你一起去看海,这是我一辈子最大的遗憾了。现在我已经能够平淡地忆起你了,我也已经能够用不伤心的语气来说起你了,我也已经能够不流下眼泪地说出已经去天国了,我也已经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起你了。只是偶尔的,你调皮的脸和你的酒窝还会在记忆里突然地出没,就像生前的你喜欢突然从后面用手紧紧地将我抱紧。只是偶尔的,在人群拥挤的街头或者公车上,我会突然有点怀念你用双手帮我圈出的安静的世界。只是偶尔的,我会看着一些年轻的便利店男生微微地有些走神。你说,时间真的是最伟大的治愈师。那些曾经以为永远不会忘记的伤痛,那些以为永远无法消失的伤口,都会在时间的手掌里,慢慢地得到抚平。你曾经说过:“在我爱着你的时候,你看到黑夜,也像白昼一样明亮。因为我是燃烧着整个生命,在爱你。”你留给我很多让我感动的事情,才会让我在剩下的生命里,觉得世界重新变得可爱。有时候也会看到浅川一中的孩子骑着单车从山坡上,冲下来。那一瞬间我都会忆起曾经年轻的我们,立夏,我和你也是那样骑着车从山顶的学校大门一直冲到山脚下的。立夏,有时候我都在怀疑,你是真实地存在过,还是仅仅就是出现在我的幻想世界里的一个女孩子?你把我带进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七七,傅小司,陆之昂,这些像是传说一样的人物真的曾经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吗?有时候我都在问自己。那天走在街上,看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出现的七七的脸,我都不敢对青田说,你看,这个是我曾经的好朋友哦。立夏,你知道吗,七七现在已经不是最佳新人了,而是最佳女歌手。好替她高兴啊。立夏,你还记得那些高中岁月里的事情吗?有一些事情,我到现在,还是可以清晰地回忆起来。那个时候,如果不是你,我的整个高中时代,到现在,就不会让我如此的难忘。那些下着大雨的夜里,正是因为你的等候,我在路上才会不再害怕。前方有人在等候着自己的时候,自己就会变得勇敢。那个时候我很爱牵着你的手朝前奔跑。现在,一想起牵着你的手,我就会觉得自己瞬间回到少女时代,我还是那个少不更事的叛逆女孩,心里有无数美好的憧憬,哪怕是我现在已为人妻。只是,现在的你,又在哪儿呢?听别人说过,好女孩上天堂,坏女孩走四方。可是,我这个当初的坏女孩都已经回到浅川开始安静地生活,而你呢,还留在什么地方呢?很多的时候,当我在路边等着,当我从便利店提着大袋的东西出来,当我没事的时候在浅川一中的香樟下发呆,我都会恍惚地觉得你就在我的附近,没有离开过。你一直都在。从来没有离开过。SIDEB陆之昂以前从来都是在小说里看别人描写的监狱里四角的天空。其实进来之后,才发现并不狭窄。天空还是辽阔,依然可以看到白云潇洒地来去。小司,你会因为我一直不出来接受你的探访而生气么?如果是的话,我好抱歉。可是我真的很怕看到你伤心的表情。其实我想,在你内心里面,肯定一直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我吧?你是不是还是一直活在那种自责的世界里呢?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而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即使命运重来一次,我不会再这么冲动了,会更理智,但这并不代表我有任何后悔的意思。如果一定要说到有什么难过的事情的话,那应该就是不能看着你结婚,不能看着你做父亲时脸上发出的掩饰不住的高兴,不能看着你走向你的一个又一个事业的巅峰,不能帮助你打造辉煌的未来,不能陪着你一起一天一天衰老,不能在我们年老的时候和你一起聊我们年少的岁月。只有这些,会让我觉得沮丧。因为那个人并没有被我杀死,所以,法官并没有判我死刑。一开始的时候,觉得无期徒刑太过漫长。甚至已经不能用漫长来形容。所有的漫长,都会有到达的那一天,可是无期,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明白了,你看,我们从高一,到现在,似乎才一眨眼的时间,就十年过去了,而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呢?如果我活到六十五岁,那么我就还有四个十年可以活。而四个十年,就是四个眨眼的瞬间啊。很多时候回忆起你,心里还是会涌出那么多辛酸的感觉。从小和你一起长大,和你一起念书,和你一只养狗。小司,你知道吗,正是因为有了你,我才会在小学成绩那么烂的情况下,考进浅川一中,越来越优秀。因为从小习惯了有你的生活,好怕和你分开,所以文治武功直想跟在你的后面,不掉太远,你第一,我就要第二。可是,后来命运还是安排我们分开了。你知道吗,我在日本的那日子里,认识了同班的一个男生。他叫浅木直人。他说话的样子,语气,动作,神态,都和你好像。所以,每次我看到他,就会想起你,然后就会跑回宿舍伤心地给你写信。我很可笑吧。有时候想想,自己的这一生,就像是为了你才到这个世界上来一趟的样子。这样说好像很肉麻吧,可是,就像别人经常取笑我的那样,我没有认真交过一个女朋友,没有认真地谈过一场恋爱,没有结婚,没有当过父亲,可是这些,我都不遗憾。和你在一起的日子,让我的生命变得好丰富。微微有些遗憾的是没有让我爸爸抱到孙子吧。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想起在天国的母亲。不过妈妈也一直很喜欢你的,她肯定不会怪我。以前我经常说,怕你无聊,所以陪着你,因为两个人一起无聊,应该就不算无聊了吧。其实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好自卑,我觉得你的生命就像是壮阔的大海,而我的生命,就像那些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就会蒸发的河流。所以我就好想和你在一起,那样我就会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着你一起,变得波澜壮阔。那些生命中温暖而美好的事情,那些让我在黑暗里鼓足勇气的事情,大部分都是你教会我的。你还记得我们以前很喜欢看的《哈利·波特》吗,里面小天狼星被关在阿兹卡班的时候,他就因为充满了希望,充满了信念,所以,才没有被摄魂怪吸走所有的快乐,才可以一直勇敢地活下去。我到现在还记得你告诉我的那个关于天使的故事,有时候想一想,都不知道算是我在你生命中消失了,还是你在我生命中消失了。可是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你教会我的事情,比天使还要多。窗外又起风了。转眼就2005年末了,日子就这样不断地过去。他们都说,时间是最伟大的治愈师。可是,小司,你知道吗,每当我想起我们曾经骑着单车在浅川闲晃,想起我们曾经无数次地翻过学校的围墙逃课去玩,想起画室里你散落的那些精美的画稿,每当我想起我在家弹琴你就会趴在旁边睡着,你开始玩拼图,我就开始打哈欠。我一想到这些,还是会流好多的眼泪。很可笑吧。可是。这些想起来,真的让我好难过。那些没有完成的事情。希望还有下一个生,继续完成。SIDEC立夏再一次来到浅川,我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从北京回到室县之后,我几乎很少再去浅川。家乡的人和曾经的同学都好奇怪为什么北京大学的我会回到乡下来,我也没想去解释,只等时间冲淡一切。于是日子就真的那样平淡地过下来了。平淡地找了份工作,平淡地认识了新的男孩子,平淡地和他谈婚论嫁。只是再也不会有曾经对傅小司的那种感情了。那样的感情,一辈子,只有一次。在北京那个炎热的夏天,就被消耗干净了。不会再去那样地想一个人了。也不会再去那样地挂念一个人了。也不会再去那样地担心一个人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在冬天里穿着温暖的袜子了。也不会再去因为他的一次皱眉而紧张得不知所措了。也不会再去连续熬通宵为了让一个人工作轻松了。再也不会有那样的时光了。就像再也不会有那个曾经为了爱奋不顾身的立夏了。有时候从室县去浅川办些事情,每次事情办完之后,我都会在浅川待上一天,走一走那些熟悉的街道,看一看那些熟悉的风景。很多时候我都会看见遇见,可是我不敢叫她。记忆里的她,像一只华丽的燕尾蝶,翱翔在山谷的泉水之上。很多时候,我都是安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路边等候,看着她去买东西,看着她和青田一起走过黄昏的街道,就像多年前看着他们一样。我总是假装着也和她一起享受着这些平凡的幸福,假装着我们还在一起。即使我们不在一起了。我没有告诉她我已经回来了。在她的心里,肯定还以为我在没人知道的一个地方吧。记忆里只剩下一些发亮的细节,在无数个大雨的夜里,重新回到我的梦境中来。那些梦境中的你,依然是穿着CK的白色T恤,依然被我不小心弄上了便当上的油渍,依然瞪着双大雾弥漫的眼睛对我面无表情。那些梦境中的你,依然削好了一支铅笔从前面默不作声地递给我,依然会带着我翻过学校高高的围墙,依然是那个当年全中国似乎只有我才知道的小画家祭司。那些梦境中的你,依然在大雨里站在公寓的门前等我下楼,依然开心地吃着我从家乡带来的甜点,依然是在冬天里都还是穿得单薄都不怕寒冷,依然和我一起,在文理分科的表格上,做了一样的选择。那些梦境中的你,依然是在大雪里用大衣包围着我,依然会对我微笑说早安,无论是多么疲惫的一张脸,依然会为了我的一时兴起而认真是去学校查地图然后带我去没有去过的乡村。可是那些梦境中的你,早就死在2003年的夏天。死在那个连太阳都会觉得发烫的夏日。重新站在浅川一中门口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你曾经躺在我的腿上,对我说,立夏,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浅川去看看那些香樟吧。而现在,当初说着一起看着香樟的人,只剩下我一个人回到曾经的这个地方。小司,你知道吗,那些从学校里面走出来的女生,好多人都抱着你的画集,甚至可以听到她们口中的你,都已经是被神化之后的你了。很难想象,一个曾经学校里平凡的男孩子,会成为流传在一届又一届学生口里的传奇。你听了,肯定会好开心吧。而曾经的我,也是那样一个抱着你的画坐在浅川一中的树一睡着的女生,只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被我整天抱在怀里的祭词,原来就和我每天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着同样的路。我甚至在那一瞬间有点微微想起你难得一见的笑容,差点就在马上就要结婚的丈夫面前哭起来。他也很温柔。他也很体贴。他也会在我生病的时候买药给我。可是他却永远都给不了我你曾经给我的那些色彩。有时候都觉得你太过自私,带我看过了那么美好的风景,却又中途离开,而我以后的路途,从此变得没有任何可以超越从前的惊奇。明天我就要结婚了。今天来浅川挑选装饰家里的饰品。当我路过一家油画店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了好多你的画。好多好多,你成名前的,和你成名后的。一幅一幅的画全部挂在墙上,我一幅一幅地看过去,时光在眼前缓慢地流逝,我像是看着你曾经的岁月又在我的面前轰隆隆地跑过去。带出地动山摇的震撼力。像是当年我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一样。我告诉我的丈夫,说这些画都是我高中时代最喜欢的画家画的。于是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只要你喜欢,我们家里可以全部挂起这些画。我说好,也只有这些画,才配得上装点我的青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面像是在黄昏时突然拉起窗帘,一下子全暗了。我突然想起在大学的时候我们一起看过的话剧,那是《罗密欧与朱丽叶》,里面的一句台词就是,外面的天亮了,我们的心暗了。那个店的老板还开玩笑说我真年轻,因为现在喜欢这些画的都是那些高中的女孩子。我只是笑了笑,没说话,因为我怕一说话,他们就听出我声音里悲伤的情绪。我叫丈夫帮我挑第一幅,他指给我看墙角的那一幅,说他很喜欢。我抬头看过去,是那幅《从未出现的风景》。我去付钱的时候,放在最上面的那幅,就是这幅《从未出现的风景》。那一瞬间掠过脑海的,是画面上那个从天国俯下身去亲吻男孩的女孩,那个女孩的白衣裳,和那个男孩明亮如星辰的眼睛。以及,在那个除夕夜的晚上,你在窗边对我说的:立夏,接吻吧。所有的过去,所有的岁月,所有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试卷,所有在夏日的暴雨里打篮球的湿漉漉的男生,所有在湖边安静地背着长长的英文词条的女生,所有盛开在夏天末尾的凤凰花,所有离开的人,所有归来的人,所有光芒万丈的诗篇,所有光阴暗淡的日记,所有离散的时光,所有重建的家园。所有溃烂在雨水里的落叶,所有随着河流漂远的许愿瓶,所有黑夜里唱起的歌,所有白天里飘过的云,所有的幸福和泪水,所有的善良和自由。都在很多年前的那个夏天里,一起扑向了盛大的死亡。只剩下连绵不绝首尾相映的香樟,像海浪一般覆盖了整个城市。在一年一度的潮湿的季风掠过树梢的时候,它们才会默默地低声传诵。传诵着传奇的你们。和你们留下来的,永不磨灭的传奇。那些男孩,教会我成长。那些女孩,教会我爱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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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_3000字1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公司大堂里站着一名温文尔雅的男子,似乎在等着什么人。“嗨!这里。”思千回头一看,走了过去:“何幽?没想到还能碰到你。”何幽笑了笑:“不准备请我坐坐吗?”“没问题。”思千走在前面,“去我的办公室吧。”“叮”一声,电梯门开了,思千和何幽走了出来,迎面撞上刚去茶水间打过咖啡的萧玄。“啊达!又是什么妖魔鬼怪?报上名来!”萧玄护着咖啡逃到了三米开外的地方,“上次来了个母老虎还不够?这次又是谁?杨总,这是公司,不是魔兽世界。”思千翻了个白眼:“神经病吧。你才是妖魔鬼怪呢!他是我朋友,无疾病史!大惊小怪。”萧玄端着杯子缓缓靠近,围着何幽绕了一圈:“哟,名牌啊!是哪个公司的?不说把你轰出去,我们公司从不给进小动物。”思千轻笑一声:“呵,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公司保安该换人了!”“咳。果真都是小脑发育不健全的人类。”萧玄望着其它地方。“你!”思千抬手要打,“没大没小。”“哎呀喂,我说你了吗?这么激动干什么?”萧玄做了个鬼脸。“哼。算了,今天本姑娘心情好,不想开杀戒。”思千推开萧玄大步迈入办公室。萧玄在背后大喊道:“分明就是说不过我想逃!理由能再草率一点吗!”办公室内。“对了,你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思千坐下,“刚刚被那个贱人一气,好心情全都没了。”何幽坦然一笑:“我来是想请你帮忙。”“帮忙?”“没错。我想请你们公司最好的设计师设计一款天下无双的水晶饰品。”何幽坐在她面前。思千抱臂往舒适的老板椅上一靠:“可以是可以,但公司有明文规定,无论是谁,不得私自帮无有效合作协议的人或公司设计或贩卖珠宝。”何幽点头:“这点我知道。所以今天我来就是来谈合约的。”“直接签合同?”思千惊讶,“不先看看我们公司的样品?”“当然。你们名扬海外,而且我信你,所以你现在拟定一份合约,马上就可以签。”何幽郑重地点头。思千起身:“那你等我一会儿。”“好。”三分钟后。思千手捧新鲜出炉的合同递到何幽的面前。“这么快?”“当然。本公司是专业的。”思千坐下,拿出一支笔递过去,“你看看,没问题就签了。”“当然没问题。”何幽二话没说下了笔。思千再次确认:“不再看看?”何幽点头。思千笑了笑,收过合同:“说吧,什么时候?什么主题?什么风格?”“下下周要拿到设计稿,主题就...看似有情,却是无情负,风格啊,古典吧。”“主题很有深度啊。放心,保证按时按量!”思千笑道。何幽只是凝视着她,眸中带着不一样的色彩。片刻的宁静被闯入的天碧打破了。“思千!你在啊。”天碧定睛一看,“这位是?”思千走到天碧身旁:“她是我同学楚天碧。”又转身对天碧说:“这是我朋友,何幽。”天碧似乎看呆了,回过神来,小声对身旁的思千说:“你有这么帅的朋友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啊?太不够义气了!”“你喜欢?”“废话当然!”天碧一直盯着他。“我今天不就是介绍你们认识嘛。”思千把天碧推到何幽面前,“你们俩先聊着啊,我撤了,拜拜!”思千刚踏出办公室门为自己天下无双的聪明机智得意时,突然撞到了艺檬。“嗷。”思千大叫一声,抬头一看,“艺檬?你怎么来了?”“当然是看看有没有代言了,你昨天晚上还让我来看看的。你忘了?”艺檬反问。思千恍然大悟:“哦对哦,今天怎么有这么多人。”“进去说进去说。”艺檬推开门。“哎等等...”呃啊,要坏了一桩好事。霎时间,四人面面相觑,还是艺檬先开了口:“何幽?你怎么在这?”“你们认识?”思千望着他们。“当然了,何幽是我们公司的公关部经理,也是我的私人编导。”艺檬走进何幽,“怪不得大半天找不到人,原来是跑这里来了,倩姐都快急死了。”何幽突然拉过艺檬到另一边,小声道:“我不是来给你拉工作来了嘛。看在我们好兄弟的份上,别告诉倩姐。回头给你买棒棒糖。”艺檬思考了一下:“虽然刚刚你讲的这句话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但是棒棒糖的诱惑力还是很大的。好吧,看在棒棒糖和你的份上,暂且不说。”何幽拍拍她的肩膀,又和她走回来。“你们刚刚在讲什么啊?”思千问道。“哦,我想让她代言新产品,不知道你们同不同意。”何幽一脸正经地信口胡邹。艺檬也配合着演:“对啊,我同意了,不知道思千你怎么想。”“当然好啦……”思千的话被天碧打断了“喂喂喂,谁给我解释一下这货是谁?”天碧指着艺檬问道,“半路杀出来还跟何幽走得这么近。”思千翻了个白眼,只好打圆场:“她是我闺蜜孙艺檬。”又转身对艺檬说:“她是我的同学楚天碧。”“孙、艺、檬?”天碧见思千点头,瞬间像个小粉丝一样跑过去:“艺檬?没想到我有生之年居然能跟明星扯上关系!真是老天爷要帮我,我不得不从啊!”艺檬甩开天碧热情的手,准确来说是充满着汗液的手,走到思千旁边:“这,真的是你同学?”“小学同学。”思千纠正道。“哦,小学同学,”艺檬偷笑道,“我可以想象你小学时的样子。”思千立刻赏了她一个白眼。她又转眼看向何幽,“何幽,我们该回去了,倩姐还在等我们。”何幽被天碧缠得手足无措,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拉起艺檬就跑:“思千,别忘了!我有空再来找你!”人与话飘散在空中,如影随形,在天碧耳畔回响,她红唇微扬,目澈眸清。2巴黎雨季经纪公司的走廊里,艺檬和何幽并排快步走着。何幽猛地停下,艺檬转过头来看着他:“你怎么了?快走啊,让倩姐等急了的下场你应该知道。”何幽的眼神里充满疑惑:“倩姐找我干嘛?”“喂!别不知好人心了。我还不是看你难堪才帮你的吗?”艺檬经不住何幽质疑的眼神,咬了咬嘴唇,“好吧,是倩姐找我,顺便问了一下你去哪里了,我看倩姐找我不像是有什么好事,才推脱说先去找你,然后再去找倩姐。”“我就知道,你怎么会这么好心。”何幽嘴唇勾了勾,“不过,既然是你让我帮忙,我就舍命陪君子了。”艺檬笑着拉着何幽走向苏倩的办公室:“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推门而入,强大的气场依旧端坐在椅子上,双手摆弄着一支黑色钢笔。“倩姐,我回来了。”艺檬的声音小的连她自己都听不清。苏倩放下钢笔,双手抱臂看着她:“终于回来了。我差点以为你们俩死了。不知道这件事很着急吗?”艺檬低着头。“不跟你们浪费我的时间了。我就直接说吧,艺檬,你下面的戏将与莫勋一起合作。”苏倩嘴角弥漫着阴险。艺檬瞪大了眼睛,问道:“莫勋?”“否则呢?他的演技并不在你之下,在圈子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苏倩满不在乎。艺檬在头脑中思索着第一次与莫勋见面的场景,他说话是那么一针见血、毫不留情,如果以后还要与他频繁接触,不知会有多尴尬,更不知道这个城府不在自己之下的人会给她什么样的脸色,她自己可不是一个喜欢看别人脸色的人。“别满脸不愿意,写给谁看啊。”苏倩嗤之以鼻,“你们两个可以走了。艺檬,好好准备啊。”艺檬回过神来,被何幽拉着走了出去。“你为什么不想和莫勋合作啊?”何幽问,“他虽然表面上给人一种冷冰冰的感觉,可是又跟你没仇,又不会为难你。”“谁说的,他跟我有仇,而且一见到他就能从他脸上读出两个字‘欠揍’。”艺檬不情愿的叹着气。何幽话欲出口,若霜随即与他们擦身而过,留下了轻轻一句话,却依然那么尖锐、冷漠:“到我办公室来。”艺檬小声念叨:“她跟莫勋的面瘫指数如出一辙。”“你先去吧。”何幽笑了笑,“我回公关部了。”“恩。”随即走进若霜的办公室。艺檬背脊发凉,有一股难以言表的高冷。“我有这么恐怖么,缩在门口是几个意思。”若霜打开电脑。艺檬往前站了站,壮了壮胆:“找我有什么事?”“刚刚苏倩对我说要帮你安排明天的行程,她没告诉我合作的人是谁。这是行程表,你好好看看。”若霜话中满是威胁似的请词,她把笔记本递了过来。艺檬看完行程表后,倒抽了一口凉气,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威慑力,令她怔住了。“有问题么。”若霜把电脑转回来。艺檬心想:这是想让我累死的节奏啊。“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恨我,可是艺人就是这样,我是在帮你。”若霜盯着她的眼睛。艺檬不屑的想:切,谁要你帮我啊。“我知道你肯定在想:谁要你帮我啊。”若霜看穿她的心思,“可没办法,这是命令。”艺檬有一肚子火没地撒,憋屈的说:“嗯,命令。”若霜点点头:“没问题就打印了。”“能没问问题吗?”艺檬小声嘀咕。“你说什么?”若霜问。“哦。没有。”“那就打印。”若霜拿起电话讲了些什么,3秒后,一打印部的员工捧着刚出炉的热腾腾的纸张屁颠屁颠地走了进来。若霜向艺檬递去两份:“一份你留着,另一份给莫勋送去。”“我为什么要给他送啊?”艺檬不服气的嘟着嘴,“他自己不会来拿吗?他又不是没脚。”“你去不去,不去你也可以滚了。”若霜冷眼相对。艺檬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走向莫勋那里。“有脚不会自己来拿,还要我送,他以为自己是谁啊!搞得全世界都得围着他转一样!整天一副谁欠了他钱的样子给谁看啊!”艺檬边走边说,突然撞到了人,头也没抬的问:“你谁啊?”“你说呢?”莫勋眼神中传达出一种不友好的色彩。艺檬定睛一看,翻了个白眼:“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您啊,失礼失礼。”莫勋嘴角一勾,令他原本就帅气的脸庞多了一层捉摸不透:“明天就要合作了,还是这么不友好干嘛。”“哈,我不友好?真是可笑,明明是某个面瘫。”艺檬嘲笑答。“这就承认了?真没劲。”莫勋反客为主。艺檬往莫勋手里塞过行程表,埋怨道:“都是你,害得我明天行程被塞得满满的。”莫勋浏览过后,问:“你的行程表给我干嘛?”“我怎么会知道!你要问就去问那个新来的策划啊!”艺檬呼出一口气,“估计是懒得再打一份。”莫勋轻笑一声:“那么,明天早上我在你家楼下等你。”“等我干嘛?”艺檬问。“一起上班啊。”莫勋无辜的答。“我才不要你接我,跟一个面瘫坐在同一辆车里是很痛苦的。”艺檬一点也不委婉的拒绝了莫勋。莫勋挑了挑眉,从艺檬身旁走过,似乎留下一句话:走着瞧。3“喂,妈。”思千坐在电脑面前。“思千,今天会有一个艺术顾问要来,好好招待人家啊。”筱岚叮嘱道。“妈,您大老远的打跨洋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思千难以置信。“否则呢?我还不是怕你记不住。”筱岚反问。“我像是这么容易忘事的人吗?”“像。你从小就是。”“您还是我亲妈吗?这个人到底有多大的影响力啊,能让您亲自打电话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这个人很强,我们公司如果有她,质量又能有一个保障。”“你是说,以前在我的管理下,我们公司很弱吗!”“蛮弱的。你千万别忘了啊。”“哼,我知道了。再见!”另一边传来一阵挂机声。“哎呦喂,又是什么事啊,看你满脸欠揍的样子。”萧玄抱着一堆资料推门而入。思千拍案喊道:“我告诉你,我很不高兴,别惹我,把我惹火了我就让天碧来收拾你!”萧玄犯贱的叫着:“我好怕怕哦。”“说人话。”“你还没说究竟是什么事。”萧玄把资料放在桌子上,“你要被调走了?”思千假笑道:“你好像很高兴。”萧玄仰天长笑:“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然高兴,这样我就能顺理成章的当上总经理了。”思千打了他一下:“做你的白日梦去吧!是我妈说要来个艺术顾问,让我好好招待。”“我去,这艺术顾问肯定不简单。”萧玄推理,“要不就是个大美女。”“你想美女想疯了吧。”思千鄙视地看着他,“竟是些给我添麻烦的人。”萧玄欠揍的补了一刀:“不就是眼红嘛,以为谁不知道啊。”思千正欲抬手打他,门口出现一位不速之客,浑身上下散发着“难道不请我进去坐坐么”的意味。思千和萧玄几乎同时停住了动作,摒住了呼吸。三人互视几秒后,思千张大了嘴,几乎呆住的说了一句:“是你?”“很高兴又见面了。”“我不高兴。”思千狠狠的回了一句,故作大声的说,“面瘫。”“我相信我介绍过我叫什么了。”若霜霸道的走进办公室,推开里面的另一扇门。思千高傲的抬了抬头,不甘示弱地说:“谁告诉你那是你的位置了!”若霜头也不回:“杨董事长。”“你!”思千一听见“杨董事长”四个字,嚣张气焰立刻弱了下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办公室并“砰”的摔下了门。“杨总您自己呆着,我去看看新来的美女有没有需要帮忙的。”萧玄屁颠屁颠地跑走。“回来!”萧玄似乎被震住了,立刻贱贱地跑回来,拉着思千的手卖萌道:”思千姐姐~你最好了对不对~人家艺术顾问是新来的,我们要给予她帮助嘛~对不对~”“卖萌对我是无效的。”思千抽出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就是想讨好她吗。”“杨总最近越来越聪明啦!”萧玄陪着笑脸退向另一扇门。思千轻哼了一声。果不其然,一分钟不到,萧玄立刻灰溜溜地走了出来。“哎呀喂,刚刚不还屁颠屁颠地找大美女办事的吗?哎?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啊?”思千幸灾乐祸的笑着。萧玄死要面子:“办事了!”“什么?”“我知道了她的名字。”萧玄低下头,自己都不好意思了。“下次还要不要去找大——美女办事了?”思千双手环胸。“不找了不找了。”萧玄狂摇头,“我知道杨总最好了。”思千招呼他出去,自己走进另一扇门。此时坐在旋转椅上的若霜,不见了高冷和不近人情,眼神中弥漫着伤感和岁月的忧伤,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陶笛,沉浸到没有发现思千在她身上搜罗着信息。她第一次露出了温柔的面庞,不再是那么冷漠,不再是那么高傲,就像是褪去外皮的蝎子,露出的只是一颗柔软的心。她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至少看上去,她是那么哀伤,眼角慢慢泛出的泪滴差点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思千咳嗽了一声,若霜猛地一抬头,才发现思千在,慌忙收起陶笛,眼神四处张望,好像在把泪水与刚刚的思绪封锁起来。也不过是几秒的时间,若霜立刻收回了目光,收起了温柔,穿上了外壳,依然用着冰冷的目光看向思千。“有事吗。”若霜成功的堵住了思千的问题,“没事就赶紧工作,晚上我们还要去看钻石切割。”思千低垂下了眼睛。“愣着干嘛?没事做么。”若霜冷冷道。思千一言不发的走出办公室,若霜从桌下拿出陶笛,轻轻看了一眼。4时间流逝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我们还没有来得及消化今天发生的事,就到了明天。周五。早晨4:40“艺檬,这里。”苏倩朝着四处张望的艺檬喊道,“快点!导演他们早就到了,让他们等你你像话吗!”艺檬小跑过来,摆出艺人必备的礼貌性微笑向所有人示意,这里当然不包括莫勋,因为他不是人,而且不适合在地球上生存。莫勋轻笑一声:“看来某人对我不太友好啊。”艺檬无视了莫勋,转头对导演说:“陈导,我先去准备了。”陈导点了点头。“喂,你就这么讨厌我?”莫勋走到艺檬身旁。艺檬略过他向导演挥手:“来了!”莫勋嘴角一勾,跟上她的脚步。“镜十一次,Actoin.”镜头中,是漫天雪花,夏彬(莫勋饰)站在奶茶店门口,给倪裳(孙艺檬饰)递去一杯热腾腾的奶茶。按照剧情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应该牵着手漫步在街头。可就在这时,艺檬不知怎么了,手中的奶茶突然滑落,导演气愤地喊着:“卡!孙艺檬你怎么了!以前你是绝对不会出错的!”艺檬红了眼眶,当然不是为导演骂她而哭,而是为自己刚刚想到的。苏倩立刻跑进片场:“孙艺檬,你怎么了!你要是再错就滚!”“开始吧。我没问题了。”艺檬捡起奶茶扔掉,重新回到原位上,似乎在抑制住自己的内心。莫勋小声地说:“你真的...”“用不着你管。”艺檬话音刚落,便开始了拍摄。拍戏一直持续到8:00,艺檬吃了早饭后,又再次进入到了无休止的奋斗中去了。早上的拍戏任务总算是结束了,可主持人们一连串的问题正等待着她。“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在每周五晚上锁定《真心话大冒险》,我是尹清。”尹清生的五官十分标准,那双眸子亮闪闪的,睫毛又浓又密,笑起来十分好看,的确是个当主持人和歌手的好苗子。“我是金天。”尹清身旁的小男生咧了咧嘴,一副萌萌哒的小正太的样子,看起来年纪不大,约莫20岁,眼神清澈,一看就是才开始实习的。尹清拿出当家花旦的模样:“好了,废话也就不多说了,直接有请今天的特邀嘉宾——孙艺檬。”屏幕上先是出现了一段关于艺檬的介绍,随即艺檬跳了一段开场舞,便站在了两人身旁。“大家好,我是孙艺檬。”艺檬干练简洁的吐出几个字。“听说艺檬最近正在拍摄新作品,能不能透露一些简单情况给在场的你的这么多粉丝呢?”尹清满脸笑容。艺檬对向观众席,简单的概括了一下:“我这次饰演的是剧中的女一号倪裳,搭档是莫勋,预计在明年寒假首播,还希望大家在家里多多支持。”底下的观众听到“莫勋”都“哇——”了一声。尹清似乎是收到了来自观众的讯息:“莫勋在演艺界也是有名的人物,这次艺檬你和他搭档有什么感想吗?”“恩。”艺檬顿了顿,她知道什么该讲什么不该讲,“莫勋还是一个很贴心的人,跟他搭档都很顺利,他也蛮照顾我的。”旁边一直没吱声的金天一直盯着艺檬,终于赶上插了一句:“既然我们已经和艺檬唠过了家常,那么现在就进入正式的”真心话”环节吧。”掌声此起彼伏。“第一问,你目前有没有男朋友?请正面回答。”尹清照着大屏幕上的提问读了出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哦。”金天十分专注的看着艺檬。艺檬的余光看见了苏倩的眼神,她笑了笑:“没有。”“第二问,莫勋在你心中算什么级别?请正面回答。”尹清又提了一个十分八卦的问题,当然,这也是很多网友心中的疑惑。艺檬又望向苏倩,苏倩点了点头,显然这不是艺檬心里的答案,但是有些绯闻绝对是有效的。她粲然一笑:“应该是,男神级别吧。”尹清露出了阴谋得逞的笑容,不过她不是一个小人。又是几个防不胜防的问题后,令万众瞩目的“大冒险”即将到来。尹清先是递过艺檬的手机,看到题目后偷笑了好一阵子:“请在现场打电话给自己的初恋男友。”底下一阵骚动。艺檬眼神中明显有些慌乱,而一旁的金天好像也为她开始担心。“等一下,我先找找。”艺檬打开手机,在联系人里翻了好一会,眼神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对着底下观众亦是对着主持人,“这么多年了,我也不知道他还用不用这个手机了。”尹清摇头:“没关系,你打打看,通了就聊聊,要是没通就当是一次游戏而已。大家说好不好?”“好。”艺檬绷紧了神经,手指颤抖却又坚定地按下了拨打键,也许是出于真的想试试看他是否还用这个手机,但是她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苏倩此时的怨恨,她自己也知道,明明可以说没有电话敷衍过去,却还是照做了,也许是感觉在驱使着她的行动吧。“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询后再播......”一点也不出乎她的意料,他果真还是换手机了,那次他的离去,真的不想再与她有任何瓜葛了吗?就那么一走了之?应该是吧,说不定人家现在已经有了一个美满的家庭,若是电话通了,也是徒增烦恼而已。她真该庆幸。同时,苏倩脸上的怒气和观众的不免扫兴被艺檬净收眼底,还有金天的如释重负。一期节目终于在观众的掌声中结束了,后期录制也无比顺利的完成,除了一些略带刻薄的问题。录制完艺檬和苏倩一行人便火速赶往下一个地方,午饭过后便要继续投入到无止境的拍摄之中。走在大厦的大厅里,金天一路尾随,叫住了艺檬:“艺檬姐。”艺檬转过身,苏倩径直往车的方向走去:“什么事?”“那个,没什么事。就是,能把电话号码给我吗,交个朋友。”金天俨然一副小正太的模样,略带羞涩的说。艺檬好笑,像这么硬生的搭讪她还是头一次见,看着眼前萌萌哒的小男生,自己倒有点大姐姐的风范。“那个,你别想多了,只是尹清说娱乐圈多交个朋友总是好事,以后如果有什么节目录制需要还可以第一时间转达。”金天见艺檬半天不说话,解释起来。艺檬看见苏倩脸上的不悦和催促,匆忙答了一句:“电话和微信尹清都有,你问她就好了。”“哎,等一下。”金天拉住正欲迈步的艺檬,“有空我请你吃饭啊。”“嗯好,下次啊。再见。”艺檬慌乱答了一句掉头钻进了黑色的加长车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金天为什么对他好像格外关注,也许是出于小弟弟对姐姐的仰慕吧,她想。5馨月按照卖家给她的地址来到了一栋不高却很漂亮的小洋房门口。这是个三层洋房,顶层有一个露天的阳台,楼顶天台上盆栽里似是薰衣草,却不知如何长成的。雕刻精致的镀金门前,馨月轻触了一下门铃,环顾四周,院子里的蔷薇爬满了栏杆,唯有不同的是,这些蔷薇花的花瓣上被写满了字,有的还被乱涂一番,发泄不满。正当她想要走进院子看清上面写得字时,门被缓缓拉开,露出的是一张比大门还精致的面容,即使她现在没有化妆,头发也是乱蓬蓬的,都无法阻挡她与生俱来的那种高贵感,不出所料的震住了馨月。馨月呆呆的站在那,心想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随即掏出手机看了看短信,再看看门牌号,没错啊,可是眼前的人实在不像是自己平时见到过的淘宝卖家。“别看了,就是这。”若霜转身走进屋里。“那个...”馨月探头朝屋里望望,蓦地和一件衣服撞了个满怀。“你要的衣服。”若霜正欲关门,“对了,以后不要随便往别人家里看,很不礼貌。”精致的大门被摔在了门框上。馨月抱着衣服在人行道上走着,脑袋里还在回想着她家里的情景。她家里墙上挂着很多照片,却不是她自己,而是一个男生,拍的时候的年纪大概也就在高中左右,那会是谁?而有一个倒下来的大箱子里装的也全是照片,但全是被人撕碎的照片,馨月依稀看清那是一个女生,照片上好像被写满了诅咒和谩骂,朦胧中的自己似乎和蔷薇花上的很像。这是否可以说明两者是一个人写的,可她这么不喜欢外人进她家,那么又是否可以说明这些是她自己写的?可是馨月自己怎么看也怎么无法把眼前高傲的人和会乱撕乱画东西的黄毛丫头联想到一起。馨月摇了摇头,自己又不是福尔摩斯和柯南,没事干嘛老管别人的事,还分析的头头是道,说不定是自己想得太多,还是做好眼前的事吧。今天晚上就是自己和骁骁在一起七周年的日子了,还是应该早点回家准备准备。想着,馨月就登上了回家的公交车。天气渐渐转凉了,可馨月自己却正十分高兴地在家忙活起来。蛋糕、鸡尾酒、蜡烛、各式各样的美味佳肴,当然全都不是她自己做的,不过呢,用蓝色丝带扎起来了一个礼盒里的衣服的确是她亲手设计的。现在,就等着齐骁推门而入了。酒吧内,一道孤独的身影撑面而坐,手中举着的伏特加轻轻摇动,无限惆怅。双眸暗淡,失去了活着的人本该有的色彩,取而代之的是积淀已久的心事和凝聚成疾的心结。那是齐骁。远处跑来一个娇俏可人面容活泼的女生,她把手搭在齐骁的肩上,充满朝气的说了一句:“嘿!哥们!你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不好哎。”齐骁绕开她的手,不予理睬。“喂喂喂,你这个人真奇怪,我好心好意来帮你分担,你不但不领情还不理我,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女生瞪大双眼,绕着他走了一圈。“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别来烦我。”齐骁淡淡的说。女生立正站好抬起头颅:“我告诉你吧,我就是整个上海市以致整个中国最有钱最有势的公司的董事长的千金颜忻!”齐骁偏头看向她。“呼呼——”女生喘了口气,“怎么样?知道我是谁了吧。”“所以呢?你堂堂一个富千金干嘛来这?”齐骁问。颜忻努了努嘴:“好吧我告诉你,你也要告诉我你为什么来这。我是因为父母老是管我管那么多,我实在受不了了才跑出来了。”“你还是回去吧,你父母会担心的。”齐骁劝道。颜忻不屑:“他们才不会呢,巴不得我早点失踪。你呢。”齐骁看着天花板叹了口气:“我女朋友不理我了。”“哦——”颜忻把尾音拉的很长,“你失恋啦?”“你就这么想吧。”齐骁苦涩的笑了笑。颜忻一把拐过齐骁的脖子:“没事,今晚我陪你喝!就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了!”齐骁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似乎默认了。他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他还记得七年前的今天吗?他还记得那个青涩懵懂的男孩吗?他是否已经一去不复反了呢?就这么走了吗?墙上钟的时针慢慢逼近12点。他不会来了。馨月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但她还是抱着一线希望等到了现在。或许是路上太堵吧,或许是手机没电吧,或许是找到工作了吧,又或许是给自己准备礼物去了吧。可是,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的或许,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没有办法再挽回了。思绪万千中,馨月合上双眼趴在了桌上。初一:杨佳逸作文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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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9 2003.夏至.漩涡..末日光_3000字那些离散的岁月,重回身边。那些暗淡的韶光,缠绕心田。曾经消亡的过去在麦田里被重新丰收。向着太阳愤怒拔节生长的怨恨,同样的茁壮生长。那些来路不明的仇恨,那些模糊不清的爱恋,全部苏醒在这个迟迟不肯到来却终于到来的夏日。天光散尽,浮云沉默着往来,带来季风回归的讯息。而多年前是谁默默地亲吻着他的脸。那些风中被吹破的灯笼,泛黄的白纸糊不起黑暗中需要的光明。谁能借我一双锐利的眼睛,照亮前方黑暗而漫长的路。谁能借我翅膀,谁能带我翱翔。北京国际机场的人永远那么多。那些面容模糊的人们匆忙地奔走在自己的行程里。一脸的疲倦和麻木。大多是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和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他们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忙碌的一群。傅小司和立夏坐在国际到达的出口正对面的星巴克里面。傅小司不断地抬起手腕看表,再有三分钟三点,三点四十,三点五十七,傅小司心里越来越急躁不安。立夏在旁边时不时地还取笑他,说感觉像迎接失散多年的恋人,搞得自己都快吃醋了。傅小司抬起头瞪了立夏很多次,还是一双大雾弥漫的眼睛,这么多年都没有改变过。立夏看着傅小司,心里也开始回忆起高中时代。无论是高一时像个野孩子一样的陆之昂,还是之后变得越来越沉默的他,回忆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晰。最开始的时候,也是陆之昂将自己带进了傅小司的世界,从此生命开始了完全不同的旅程。之后,谁都没有想到命运竟然会让陆之昂从傅小司的世界里离去,唯剩下自己。很多时候立夏都觉得陆之昂有点残忍,因为谁都可以看到傅小司在陆之昂离开之后的改变。本来就不爱说话的他变得更加的沉默寡言,本来就面无表情的他更是难得看到笑容,甚至在听到任何关于日本的新闻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放慢脚步留意,即使是走在大街上,也会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大厦外墙的电子屏幕,又或者在很高的地方,无论是摩天大楼上面,还是高大的山脉顶峰,他都会朝着东方发呆。而现在,离开那么多年的陆之昂终于重新回到这个世界里面,立夏想,小司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呢?会不会像自己在大学入学来北京的时候,再一次见到遇见而抱头痛哭呢?正在回忆里的立夏,突然看到小司脸上迅速改变的表情和一双清晰得如同星辰的眼睛,立夏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到通关口走出来的,穿着深色西服的陆之昂。陆之昂在飞机上一直跟邻座的一个小孩子聊天,那是个中国小男孩,去日本旅行回来。陆之昂因为太久没说中文的关系,和他聊得格外起劲。下了飞机,周围几乎全都是讲中文的人,来往穿梭,那种感觉,是在拥挤的东京街头无论如何也无法感受到的。在行李提取处拿了行李之后从通道口走了出来,抬起头,就看到正前方挥舞着双手的立夏,和立夏身边面无表情安静地站立着的傅小司。看着面前的小司,我竟然有一瞬间的错觉,像是时光迅速地倒流回浅川香樟下的岁月。我伸开双手抱了抱他,四年过去了,尽管稍微有了点男人挺拔的骨架,可还是格外的单薄。那些记忆深处的画面全部浮现出来,我在一瞬间竟然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而在周围喧闹的人声和飞机起落的巨大轰鸣声里,耳边是小司哽咽着说出的那一句,你回来了。——2002年·陆之昂车从机场出来,陆之昂很新鲜地看着北京繁华的街道和耀眼的夏日阳光。“对了,”傅小司问他,“你回国联系工作了吗?”“嗯,已经找好了。”“这么快?”傅小司有点不相信。陆之昂咧开嘴笑了笑,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哦”了一声,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傅小司。傅小司白了他一眼,没有接,说:“我又不会日文,你给我我也看不懂呀。”倒是立夏拿了过去,不过在看了一眼之后就是一声像见到鬼一样的尖叫,把旁边的傅小司吓了一跳。“你叫什么啊,”傅小司揉了揉被震得有点嗡嗡作响的耳朵,没好气地说,“名片上又没印着日本首相陆之昂。”“不是……是……”立夏有点结巴,于是把名片递给傅小司,“你自己……看吧。”傅小司满是疑惑地拿过来,结果看了一眼嘴巴就再也合不上了。抬起头看着一脸臭屁模样的陆之昂,又看看自己手中的名片,确定没有看错,上面印着中文:立通传媒,宣传营销部副经理,陆之昂。“搞什么飞机啊……”傅小司还是没明白过来。陆之昂叹了口气,说:“我在回国前就已经和他们联系了呀,并且把履历表什么的统统寄过来了。正好我们学校的一个中国籍的老师和立通传媒有些交情,我知道这是你在的公司,而且他们待遇也不错,就决定来了呀。这个名片是他们寄给我看的样本啊。”说完后就继续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沿路的树木飞速倒退。车厢里安静了几分钟,之后陆之昂缓慢地说:“小司,我在高中的时候,就说过有一天我们一定要并肩打天下,一起开创事业,你还记得吗?”你还记得吗?我当然记得。没有出口的话是:你曾经说过的那些话,我统统都记得。车直接开回了立通传媒大厦。立夏打电话到他们经常去的一家酒吧订了个最大的包间,然后又打电话叫了遇见七七,两个女生在电话里都尖叫起来,大声吼着:“啊啊啊啊啊这个祸害终于回来了呀!!晚上弄死丫的!”立夏被公司的电话叫到楼上去了,傅小司说他先洗个澡,就进卧室去了。陆之昂坐在工作室里,打量着周围乱七八糟的东西,拿起散落在地上的原画,心里不由得赞叹小司的画又进步了。无聊就玩了会儿小司的电脑,桌面上有个文件夹叫《小昂的信》,打开来竟然是小司把自己写回来的每封Email都整理成了文档,一封一封地按日期排列着。陆之昂一封一封地打开来,很多内容自己都忘记了,小司却全部保留了下来,甚至连“今天的东京下了场好大的雨,我一天待在房间里没有事做”也保留了下来。那些信里的文字全部复活过来,带回东京的樱花和落雪,带回四年东京的时光。陆之昂把脚跷起来放到桌子上,双手交叉在脑后,听着傅小司在房间里洗澡时哗哗的水声,嘴边露出灿烂的笑容,像是夏天里洒下的透明的阳光。嗯,真好,我回来了。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空调开得很足,凉风吹在皮肤上起了细小的颗粒。大大小小的酒瓶摆在茶几上。有些直挺挺地站着有些东倒西歪。桌面上也洒了很多的酒,顺着桌子边缘滴滴答答地砸在地面上积成一摊水。窗户隔绝了外面燥热的暑气,以及此起彼伏的喧嚣。还好今天晚上自己喝得少。小司遇见和七七三个人都已经喝得在沙发上东倒西歪了。立夏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看着眼前的这些朋友,眼睛有点微微地发胀。陆之昂把外套脱下来披到熟睡的傅小司身上,用手轻轻托起小司的头,然后拿了个沙发的靠垫放到他的脖子下面去。回过头来望着立夏,低声说:“嘿,你还好吧?”“嗯,我还好,就是……”喉咙哽咽着,声音从胸腔中断断续续地发出来,“有点想哭。”还没说完,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喂,之昂,你睡了么?”“还没有啊。”“你想哭吗?”“哈,其实我在你之前就已经悄悄地哭过了呢。只是没被你们发现而已。”“我也是,我好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我想小司也是吧,我有好多年没有看到他像今天这样闹得像个小孩子了,大口地喝酒,笑得眯起眼睛,露出整齐的牙齿。我看多了他在通告时完美的标准笑容,生活中他那种真正从内心发出来的笑容,在我的记忆里却变得好模糊。”“嗯,已经四年过去了。在日本的时候,每到一些特别的日子,比如春节比如小司的生日,比如学校的校庆的时候,我就会很想念你们。因为长大了,不会像以前那样随便地哭哭闹闹了,所以也只能隐藏着自己的情绪,只想快点完成学业,然后回到曾经的世界……这几年,小司应该很辛苦吧?”“非常的……辛苦。你在国外不知道,我每次看到那么努力的小司,心里就会想哭。”“屁咧。你以为我不上网啊,我也每天都搜索关于小司的新闻啊,看着他一步一步地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画家,到现在大红大紫的时尚的畅销画集作者,画集卖这么好的,也就日本的一些着名画家吧,在内地来说,还真是很少呢。世人总是认为别人的地位或者成就都是侥幸得来的,可是在我的心里,每一个站得比别人高的人,一定比别人忍受过更多的痛苦,也付出过更多的努力。”“是呀,所有人眼中的小司都是个幸运儿,一帆风顺,事业成功,无数的人追捧。但在我的眼里,他是个比谁都辛苦的人,太多的委屈,刁难,算计,他都忍了。”“……是么……”“嗯。发烧的时候也需要强颜欢笑坐在台上签售,一签就是两三个小时。通告多的时候也没时间吃饭,只能在从一个地方去另一个地方的车上咬两口面包喝点纯净水。看不惯他在同辈里出类拔萃的人总是胡乱编造着他的新闻,造谣,中伤。有时候签售的场面控制不了,书店会强行中止进行,可是读者都不知道为什么,于是就以为小司耍大牌,有时候还会拿着小司的书冲到他面前当着他的面撕掉。这种时候小司通常什么话都不说,只是把书捡起来,然后低头走回后台……总之……很多的委屈,他都不怎么讲,上很多通告或者节目的时候,也只是喜欢讲生活中开心的好玩的事情……”“他真的长大了呢。离开的时候,我还在想,小司什么时候可以变得勇敢和坚强呢。因为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虽然看上去他是一副冷静的样子,其实只是有着冷酷的外表,内心却柔软得像个婴儿一样。所以我都好担心怕他到社会上会受到很多的伤害。现在看来,他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很多呢。”“那些嫉妒着小司的人们,总是说他是被别人商业包装出来的,说他是运气好,说他的东西没有价值,可是,我可以对天发誓,小司是我看过的最努力的人。那些说着风凉话的半红不紫的画家,活该没人喜欢他们!”“哈,你的脾气还是没改呢,臭小孩一个。”立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陆之昂站在窗户面前,稍微把窗户打开了一点,外面闷热的空气就汹涌地冲进来。把窗户关上。回过头去看着睡在沙发上的几个人,立夏,七七,遇见,还有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司,心里是无数难以言说的情绪。这些情绪都在夏天的炎热空气里微微地酝酿,发酵,然后扩散向更加遥远的地方。房间的黑暗里,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缓慢而沉重。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梦境。在梦境里,哭着,笑着,或者沉默着。陆之昂在小司的脑袋边上坐下来,伸手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感觉小司像自己的弟弟一样。梦中的傅小司翻了个身,不太清楚地说了一些梦话,其中的一句陆之昂听清楚了,是“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陆之昂的心朝着深不可测的夜色里惶惶然地沉下去,带着微微涌起的酸楚的感觉。早上被一阵莫名其妙的声音吵醒,立夏睁开眼睛看到手机在地上震来震去的,拿起一看是公司的上层打来的电话,慌忙接起来。“喂,我是立夏。”“傅小司人呢?”“和我在一起。有什么事情么?”“电话里说不清楚,你们两个现在马上回工作室。回来就知道了。”挂了电话立夏的心开始莫名其妙地乱跳起来,电话里公司的语气听上去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可是能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想不出来。于是摇醒了傅小司,又吩咐酒吧老板等遇见和七七醒了之后分别叫车送她们两个回去。路上傅小司继续靠着陆之昂的肩膀睡觉,而立夏坐立不安的神色让陆之昂有点觉察。“有什么事情么?”陆之昂问。“不知道,电话里也没说清楚。”“不知道你还担心啊。”“就是因为不知道我才担心啊。”立夏的声音听上去都像要哭了。陆之昂心里也微微掠过一丝恐惧。低下头看看肩膀上的傅小司,沉睡的面容无比的平静。工作室里坐着三个人。三个人都是公司的上层。看得出来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立夏走进工作室的时候就感觉到了。直接主管工作室的负责人Aron朝着桌子上指了指,立夏顺着看过去,就看到一沓厚厚的报纸,最上面的那张报纸的头版就是傅小司的一张大头像。立夏再一看就看到了头版上的那个大大的标题,那一瞬间简直像是五雷轰顶一样,内心突然滚过了无数闷响的巨雷:——着名画家傅小司畅销画集《花朵燃烧的国度》涉嫌抄袭!原告冯晓翼近日起诉!手中的报纸滑落下来,掉到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傅小司走过来拿起报纸,面无表情地读着,在一行一行地把那篇文章看完之后,傅小司突然想起了陆之昂回来的前一天自己接的那个电话,报纸上的报道和那天接的电话有很大关系,可是自己的回答全部被篡改或者巧妙地拼接到了另外的地方:请问你在画《花朵燃烧的国度》之前看过《春花秋雨》么?看过啊,一年前就特意去网上看了,因为要画《花朵燃烧的国度》。那请问看完《春花秋雨》对你有什么影响吗?我觉得很好很漂亮,那就是我想要的那种风格。相对于你而言,《春花秋雨》的作者应该比你名气小很多吧,几乎都没人知道她的。是啊,所以我才会去用她的那种风格,因为很少有人看过她的画。那就是说你在画画中是在临摹她的绘画风格了?嗯,应该是吧,像我们从小开始学美术的时候就是要临摹很多老师的画作啊,就算是现在也要不断地借用别人的东西,不然就画不出来。那你知道《春花秋雨》的作者现在起诉你抄袭她的画作《春花秋雨》么?你想要联系她私下解决这件事情么?啊不会吧?那我要和她私下联系。傅小司躺在卧室的床上。外面的屋子里,立夏和公司几个高层在讨论着什么,透过房间的门传进来模糊的人声。天花板似乎有段时间没人打扫了,感觉像是蒙了一层灰,并且这些灰都会掉下来。不然为什么眼睛这么涩涩地难受呢?似乎过了很久,外面渐渐安静下来了。公司的人应该都走了吧。敲门声。进来的是立夏和陆之昂。立夏看着躺在床上的傅小司,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觉得胸口发胀。她记得以前傅小司被人骂只会画小女生喜欢的垃圾时就是这样在床上躺了整整一天,也没有吃饭也没有喝水。“公司说叫你不要被这件事情影响情绪,好好准备接下来在武汉的《屿》的第三本画集的首发式。”立夏小声地说着,尽量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不想让小司听到自己声音里面的难过。“嗯。”简单的一个字。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依然望着天花板,没有动。陆之昂摆摆手,示意立夏先出去。因为他看立夏的样子都有点要哭了。立夏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然后小心地带上了门。陆之昂挨着傅小司躺下来,陪着他一起不出声地看着天花板。时间像是流水一样从身上覆盖过去,甚至可以听到空气里那些滴答滴答的声音。而窗外太阳终于升了起来,穿破千万朵细碎的云朵,射出耀眼的光芒。在被那些光芒照耀得微微闭起眼睛的时候,陆之昂听到身边的小司缓慢而微微哽咽地说:“你看外面的天,这么蓝,这么高,我在想,这个夏天又快要过去了吧。小昂你知道么,每个夏天结束的时候,我都会觉得特别的伤心。”我。都会。觉得特别的。伤心。接下来几天工作室的电话一直不停地响。立夏接电话接到后来忍不住在电话里发了火,“都说了无可奉告了还问什么问啊!你们有病啊!”公司的大门口每天也都堵着很多记者,他们在门口等着,企图采访到傅小司。傅小司从窗口看下去,可以看到大厦的入口处始终挤着人,他们拿着话筒,扛着机器。傅小司拉上窗帘,回到画板前继续画画。可是心情烦躁,总是调不出自己想要的颜色。调了半个钟头调出来了,落笔下去,却弄得一团糟。丢下画笔去上网,看到MSN上几个以前一起画画的朋友,因为自己在同行里面太过出类拔萃的关系,所以和他们的来往都变得很淡很淡,其中一个在一些场合聊过几次,感觉还行,小司装作很轻松地打了一行字过去:哎,好烦呢,画不出来,真辛苦啊。很简单的一句搭讪,目的是消磨时间,希望打发掉坏的心情。可是收到的回话是:是啊,现在又没人给你抄了,你当然画不出来。那一瞬间傅小司在电脑面前完全呆掉了。这算是什么呢?三天前这个人还在拼命地低声下气叫自己帮忙,把他的画放一些到《屿》系列画集里。傅小司也没多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关掉了MSN。立夏拿过来一沓文件,是武汉那边传真过来的关于首发式的活动细节。“小司,你要不要先看一下……”“嗯,你放在桌子上面吧。”傅小司起身走到沙发上,躺下来,闭上眼睛,也看不出有什么样的情绪。立夏把文件放到桌上,然后走过去在沙发上坐下来。傅小司把头抬起来,放在立夏的腿上。“立夏,”傅小司微微翻了下身,看着立夏的脸,“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浅川一中吧,我好想看看那些香樟。不知道在我们走了之后,它们有没有变得更茂盛……”“好……”时间过得好快。以前立夏觉得那些诗人啊歌手啊总是无病呻吟,整天都在唱着一些感叹时光如流水的歌,光阴似箭白驹过隙什么的。可是现在,立夏真的完全体会到那种飞速的流动。似乎一转眼,整个夏天就扑扇着翅膀飞远,而紧接而来的秋天也瞬间消失。十二月的时候北京下了第一场雪。冬天又开始了。而这半年的时光,应该是无比的漫长吧。网络上辱骂诅咒傅小司的人络绎不绝。那些以前骂傅小司商业化作品庸俗没有阳刚的其他没有红的画家,在厌倦了以前的那些论调之后,现在终于找到了新鲜的话题,整天纠缠着抄袭抄袭,似乎傅小司所有拿过的奖项所有出版的画作,以及从小到大的努力,全部都是狗屁。甚至有一些“我还奇怪为什么他的画卖得那么好,原来是抄袭的呀”之类的荒谬言论,立夏有时候听到那些记者的话简直想吼他们有没有脑子啊。如果是两本一样的画集,那干吗要抄了之后才会受欢迎呢?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就像陆之昂对立夏说的那样,其实无论是何种结果,受益的都是冯晓翼。立夏知道陆之昂说的是事实,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可是咽不下又能怎么样呢?也只能暗地里无数遍地诅咒而已。工作室里的电话没有停过,读者和记者每天都会打来无数的电话,立夏每次都是叫他们自己去翻翻两本书,看了再来说有没有抄袭的问题,可是一想这样的话不是正好就让《春花秋雨》大卖了吗?于是赶紧补一句,不要去看啊!结果第二天的报纸就有消息出来说:傅小司心虚于是阻止别人看《春花秋雨》,但是依然无法阻止好作品的受欢迎,《春花秋雨》荣登销量排行榜,列第十名。那些报纸上的字句,像是匕首,捅进眼睛里,流出眼泪。那些眼泪流进指缝里面,蒸发掉,剩下细小的白色的盐。大半年过去,傅小司从最开始的愤怒,到后来的沮丧,再到后来的难过,最后终于又完全变成了高一时候的样子,像是在半年里面,时光飞速地倒流,一切重回十六岁长满香樟的时代。重新变成那个不爱说话不爱笑,没有表情,独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傅小司。眼神重新降临大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直到遮断了所有通向内心世界的道路。每天早上起来,和陆之昂一起骑着单车背着画板去森林公园,找一处有着高大树木的阴影里画画,在日落的时候重新回到工作室里,将白天的画作扫描到电脑里面做修改。不再接任何的通告,不再出席任何的签售会。像是整个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凭空消失了一般。工作室的事情全部都是立夏在处理,官司的事情也是交给律师去打理。而律师看完两本画集,说:“肯定没问题,放心吧,法律会还所有人一个公道的。”立夏点点头,说:“嗯。”那一瞬间,立夏心里难过得像是海绵蓄足了水,一碰就会溢出来。其实很多时候陆之昂心里都在想,现在的日子,怎么会与高中的那么相像,是上帝在补偿曾经离散的岁月么?还是说小司的世界里,注定只能孤单一个人,他不属于这个繁忙而庸俗的世界。每天一起画画,一起吃饭,一起穿着随便的衣服在大街上乱晃,戴着墨镜拉低帽子,就不会再有人认出来,偶尔会有上高中的女生从身边走过的时候偷偷地打量自己和小司,偶尔还会听到一些少女的对话:“你看那两个男的,很好看呢。”“……呕……你连这种老男人也喜欢啊……有点品位好不好啊!”“哼,我知道,在你眼里也就只有三年七班的乔速光好看!全世界的男生就他好看!你满意了吧?”“你不也是嘛,一看见三年七班的陈过就番茄美少女变身,还好意思说我咧。”……那些熟悉的对话,带着好多年前熟悉的味道,浮动在自己的身边。陆之昂除了对那句“老男人”微微有点吃不消之外,对于其他的话,感觉像是时光倒流。那些在浅川一中的日子,自己和小司就是行走在无数女生的目光里的。在她们的心里,两个男生都是传奇。“也不知道当初那些喜欢我的女生都去了哪里呢,”喝着可乐,穿着西装坐在路边的栏杆上,这么多年过去了陆之昂还是改不掉当初那个小混混的习惯,“现在的中国,真是好寂寞啊。”“你去菜市场看看啊,那些买白菜和萝卜回家照顾老公的王阿姨和沈大妈,当初不是就很迷恋你的么,”傅小司还是当年一样冷冷的嘲讽语气,回过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栏杆上去的陆之昂,差点没把可乐吐出来,“你给我下来!你下次要坐就给我换条牛仔裤再出门!穿套西装坐在栏杆上像什么样子啊你!”伸手拽下来。“怎样啊,想打架啊?”“嗤。”傅小司最常见的白眼。“哎,小司,你老了。没活力了。你要跟上我的节奏啊,永葆青春!”“你不是水瓶座的么?大我差不多半年呢,你个二十三岁的老男人!”“你说我老?我要报警!”“报警前想想清楚,我不会给你送饭的。”“你……好啊,我说不过你啊,从小就这样,你再说我就在街上哭,你有本事你就再说啊,继续说说看啊。”“……”在陪伴着小司的半年时光里,那些早就死在记忆里的夏日,像是全部复活过来。香樟发出新鲜的枝叶,染绿了新的夏天。有时候我都在想,这样重新回归以前的宁静,也许说不定是很好的选择。那些复杂的社会,残酷的人性,天生就不适合小司。小司,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你一直是那个当初只会画画和学习的单纯的小孩,永远是那个横冲直撞脾气臭臭的小孩,你不应该对别人低声下气,你不允许被别人侮辱讽刺,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像是一个活在幸福天国的小王子。所有的肮脏的东西都和你无关。可是这样的你,竟然要面对现在的生活。每次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格外的伤感。有天我做了个梦,梦里的你一直站在最高的那个山崖上,所有的人都没有你的位置高,所有的人都只能仰望你,连我们这些朋友也一样,我和立夏还有遇见,就那么站在很低的地方,我喊了好几声你的名字,可是你站得太高了,听不见。然后你就突然从那个山崖上摔了下去,我们想救你,都无法上来。而梦醒后,又是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黑夜。那些黑夜都是如此的漫长,漫长到了连我,都会感到害怕。小司,你一定要坚强。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两个人一起无聊,就不叫无聊了。而现在,我也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再难过的事情,都会变得不再难过吧。——2002年·陆之昂转眼已经是冬天了。厚厚的雪落满了整个北京城。所有的树木,房屋,街道边的花坛,全部覆盖在白茫茫的大雪里。已经是2003年了。时光过得多么快。立夏回想着过去的半年时光。所有伤心的事情,开心的事情,全部浮现出来。开心的事……似乎还找不到开心的事情呢。伤心的事情倒是一个接一个。很多时候自己都难过得想哭,小司却似乎完全没感觉的样子。可是立夏知道,怎么会没感觉呢。应该是放在内心的最里面,不想讲给人听吧。哪怕是那天在书店看到《花朵燃烧的国度》和新版的《春花秋雨》摆在一起,并且新书上赫然有一条腰封,腰封上是“着名画家傅小司靠抄袭该画集成名,畅销画集《花朵燃烧的国度》完全抄袭该画集,不能不信,您看了就知道……”的时候,小司也是什么都没说地把那本书拿起,又放下,然后低着头走出了书店。而身边是汹涌的人群,还有那些透过人与人的罅隙传进耳膜的话:“啊?怎么可能?小司的画集是抄袭这个烂书的啊?”“你有病啊,我看烂的是傅小司这个人吧,你别执迷不悟了……”“可是,我不相信小司是这样的人啊。”“你有毛病啊,不信你就买回去看看那两本书啊。”“好……我买。”这些都是生活中的小事情。这些都不会让小司难过。很多时候反倒是傅小司安慰着立夏。他总是很温柔地对立夏说,这些事情不值得去生气的。立夏抬起头看着傅小司大雾弥漫的眼睛,以前这双一直被自己取笑为白内障的眼睛现在却格外的温柔,每次看到小司的眼睛的时候,立夏都会大哭。而傅小司,总是伸开手臂安静地抱着立夏。小司,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你的怀抱里,我都会觉得世界在一瞬间格外的安静,安静得像是可以听到遥远的浅川那些干净的大雪落下的声音。北京的雪很脏,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司,你曾经说过,什么时候我们一起回浅川一中去看看那些离别很久的高大的香樟,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在期待着那一天。——2003年·立夏能够让傅小司伤心的,应该就只有那些曾经一直支持着他可是现在却在讽刺着他的人吧。立夏每次想到这些,都感觉伤心的情绪像是潮水一样漫上来,甚至很多时候都想要去给那些肤浅的人一耳光,告诉他们,你们这样的人不配喜欢他。立夏很多时候都会想起在刚刚过去的秋天里举行的《屿》第三本画集的武汉新书发布会。那个发布会自己花了很多心血,小司花了很多心血,专门为发布会赶画新的宣传画,甚至还专门叫七七从无数的通告里挤出了难得的时间来去武汉唱歌做特别来宾,甚至遇见都去了,而且有乐队现场为遇见伴奏,唱出了震撼全场的歌声。立夏还专门提前了两天去武汉,监督着所有工序的完成,还叫那边的策划单位专门制作了一张很大很大的白色画布,摆放在新书发布会的现场,提供给所有的读者签名留下给小司的话,立夏一直希望小司在看到那些读者的支持的时候,能够更加快乐也更加坚强地去面对以后漫长的时光。从武汉把那张沉重得几乎挪不动的画布搬了回来,甚至在飞机上还为了这块特别大的画布和空姐起了点小争执。回到工作室遇见和立夏已经累得要死了,遇见躺在沙发上大口喘着气,对立夏说:“好啊立夏你,你记得怎么报答我吧,把我当苦力使唤,能耐啊你……”没有说完的话,断在空气里,因为整个工作室像是被突然浸到深深的海底去了一样,没有一点声音,刚刚还在抱怨说手都要搬断了和一直在道谢的傅小司都没有了声音,所有的人都像是安静地退到了遥远的地方。遇见抬起头看到立夏和傅小司一动不动的背影,甚至看到立夏的肩膀微微地抽动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过去看摊开在地上的画布。那些“小司我们永远支持你”的话语中间,是无数的鲜红的大字:傅小司你这个狗屎只会抄袭。抄袭的人滚回家去不要来污染武汉。以前喜欢你,现在你完全商业化了,你不再是我心目中单纯的傅小司了。我讨厌你。哈哈哈哈大傻B。画不出来了就找歌手来撑场面,下流!程七七不要跟这样的垃圾在一起啊!……那些鲜红的字像是心里流出来的血,傅小司呆呆地看着,也忘记了难过,忘记了说话。而旁边,是捂着嘴、低着头泣不成声的立夏。拳头握紧,指关节发出咔嚓的声响,一张惨白的脸,和遇见哽咽的声音一字一句骂出来的“操他妈”。遇见把画布拖出去,因为太沉重,只能在地上拖。那些愤怒都化成手上的力量,还有眼底渐渐上涌的泪水。像是发疯了一样,在公司无数员工的注视下,遇见把那张画布拖过一整条长长的走廊,拖到仓库边的那个垃圾房里,重重地踢进去。立夏在走廊尽头传来的遇见格外响亮的那句“作奸使坏的人不得好死啊”的带着哭腔的骂声里,咬破了嘴唇。苦涩的血流进嘴里。是最苦最苦的苦味。窗外是天光逃窜的深秋。寒冷已经不远了吧。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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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夏至.暖雾.破阵子(下)_3000字高三的日子很寂寞,每天都是做不完的试卷。身边只有傅小司一个人,回首高一的岁月就会变得有点儿哽咽。七七因为家里的关系而且美术加试又好,已保送上海美术学院了,所以她不常来上课,有空就会待在家里画画,并且给她写信。陆之昂在理科班,他和遇见一起留在了三班,而立夏和小司选了文科在七班上课。小司因为学习的压力而没有继续为杂志画画,立夏也没有对他说起这个事情。只能在很多个晚上着以前祭司的画而感伤,那些杂志带着陈旧的气味一本一本地堆在她的面前,像极了自己同样陈旧的过去。有时候上课立夏会突然产生错觉,似乎旁边就坐着遇见,她安静地趴在桌子上睡觉,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她的眉头微微皱起来,梦中似乎也很倔犟。而身后就是傅小司和陆之昂,小司在桌子上画着花纹,而陆之昂则在旁边睡觉。自己一回过头去就可以看到那两张看了无数次的英气逼人的脸。可是再眨一下眼睛,一切都回到现实。小司在教室的另外一边,很多时候当立夏穿越过各种各样的面孔朝他望过去的时候都可以看见他很严肃地望着黑板,然后飞快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有时候看着他的侧脸会有些伤心,立夏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因为知道这样的日子太过短暂,马上就要毕业吧。有时候也会听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钢琴声,不知道是不是陆之昂在弹奏呢。毕业会是什么样子呢?立夏也不敢想象。以前听很多人说过,毕业就是一窗玻璃,我们要撞碎它,然后擦着锋利的碎片走过去,血肉模糊之后开始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生。傅小司有时候也会想,时光怎么会突然加快了速度,似乎前一瞬间一切都还停留在1996年的那个炎热的夏天,而再过一个瞬间,已是1997年的年末。十二月,浅川已下过好多场大雪,圣诞节的气氛越来越浓重,街道上可以看见商店里挂出的各种礼物、各种圣诞树和各种漂亮的小天使。街上有很多打扮漂亮的女生挽着自己身边的帅气男友,脸上是幸福的表情。灯光很亮,整个城市像是一天一天地变成一座游乐场。兜售不完的糖果,free的门票,摩天轮转动不停。闭着眼睛也可以听到1998年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走过来的声音。很多时候傅小司独自穿越教学楼和操场之间的那条林荫道都会恍惚地想起很多高一的事情,而高二,似乎整个就是被跳空掉的。似乎生命里凭空地少掉了1997年。而1997年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呢,以至于自己一直到现在都还耿耿于怀?其实是清楚的。记得比都清楚。只是刻意地不要去想起。1997年发生了什么呢?1997年香港回归,整个中国热闹了差不多一个星期,那面有着紫荆花的旗帜印在了几乎每一个中国人的心里。但是1997年也有亚洲金融风暴,天空似乎并不是完全那么灿烂。1997年还有中国的海军军舰首次航行访问全球。而凡此种种,对于傅小司或者立夏来说都不具有太大的意义。就像是悬浮在头顶几千亿万光年外的星体,无论它们多么的庞大或者耀眼,传递到他们身上的,都只有稀薄而微弱的星光。感受不到它们的气息,旋转,质量,甚至在它们死亡、爆炸几百年后,我们都依然可以看见它们的光芒。连死亡对他们来说,都不具有意义。那么,具有意义的是什么呢?是文理分科之后,陆之昂和傅小司不再同时出入于一个教室。是遇见对立夏说:“立夏,我不想再考大学了。我走了,但是我会永远想念你。”1997年学校新建的文科楼投入使用,于是从那个时候起理科生和文科生开始在两栋不同的大楼里上课,中间隔了一个空旷的操场。现在,傅小司已习惯了每天早上和陆之昂一起把自行车停到车棚之后挥手说再见,然后各自走向不同的教室。窗外是熟悉的香樟,还有不熟悉的新的红色跑道和白色的线。日光打到操场上变得更加的空旷而无力。连飞鸟飞越的声响,都仿佛激荡起回声。而1997年改变的还有什么呢?是太多还是太少?傅小司想不明白,也就不太愿意费心思去思考了。很多时候其实已没有什么时间去思考其他的东西,在高三这种水深火热的世界里,学习就是一切。每天陆之昂和傅小司还是会一起上学一起回家。很多时候陆之昂下课都会比傅小司早,因为七班的老师出了名的会拖堂,而且文科的考试比理科频繁,浅川一中的文科在全省都是很有名的。很多时候陆之昂放了学就会背着书包穿越过操场,从理科楼走到文科楼,然后在小司的教室外面等他放学一起回家。有时候立夏朝窗外望出去的时候就会看见陆之昂戴着耳机安静地坐在走廊上的样子,阳光缓慢地在他的身上绕着光圈,偶尔可以听到鸽子起飞的声音。在陆之昂抬头的时候也会对着走神的立夏笑一下,然后调皮地做一个“专心上课”的像是老师教训人一样的表情。只有在这种时候立夏才会觉得陆之昂像是高一的样子,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可是都知道陆之昂的变化,立夏知道,遇见知道,七七知道,全校的喜欢陆之昂的女生都知道,可是都没有傅小司感受到的深刻。而这种变化是溶解在这一整年的时光中的,像是盐撒进水里,逐渐溶解最后看不出一点儿痕迹。在上学的路上,在陆之昂安静地坐在小司的教室外面等待他放学的时刻里,在偶尔钢琴教室里传出来的陆之昂的寂寞琴声里,在冬天和夏天的长假中,在抬头和低头的间隙里,在一条又一条的手机短信里,在日落时分回家的寂静的路上,傅小司一天一天地感受着他的转变,心里有一些难过,像是一漾一漾漫出来的潮水。而陆之昂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是安静么?还是寂寞呢?讲不明白。立夏很多时候都觉得陆之昂像是变成了另外一个傅小司,只是比小司看上去平和,可是更加的寂静。因为小司是一种带着锐利棱角的沉默,而陆之昂,日渐变成一个对什么都格外温和的人,不像以前爱说话,爱笑,爱对着过往的漂亮女生吹口哨。他现在每天安静地骑车,有空的时候会叫着小司立夏一起去图书馆,开始戴着黑色边框的眼镜皱着眉头做题,在图书馆找个阳光充足的角落,然后拿出很厚的参考书开始安静地在草稿纸上演算。最夸张的是他还会用数学的理念来与你分析生活中遇到的困扰,活脱脱一副被理科长年迫害的书呆子形象。只有很少的时候,面对像立夏、遇见、七七这样的很熟悉的人的时候,陆之昂才会回复到曾的样子,会讲很多的话,有着生动的表情,偶尔和小司比画着脚,更多的时候大家看到的都是带着微笑的一张无比安静的脸。当看着陆之昂专心在草稿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函数图像时,立夏就会回想起当初那个在小司和自己旁边肆无忌惮地打瞌睡的陆之昂,想起那个笑容如同春日的朝阳一样的陆之昂,心里就会突然地刮过一阵风,把那些曾的往事都从心里往四下吹散开去。是高三改变了一切么?还是我们改变了自己,在高三的这一年?自从立夏和傅小司离开了三班之后,遇见在班上几乎就没有说过话,只是偶尔和陆之昂聊天。遇见在每节课下课后的休息时间里,都会趴在阳台上朝着操场那边的阳台眺望,有时候会看见立夏常穿的那件红色的衣服,很红很红的红颜色,在一楼的走道里来来回回,有时候立夏会和傅小司一起出现在阳台上,虽然因为隔得太远,遇见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她还是会很开心地冲着立夏挥舞着手臂,尽管她知道很多时候立夏都没有看见她。而陆之昂则常站在她身边安静地微笑。在立夏离开之后,应付老师突然提问的差使就交给了陆之昂,而班上发生的很多事情也是陆之昂在帮着遇见处理。有时候遇见会问陆之昂:“你离开了小司觉得寂寞么?”陆之昂只是笑,然后会不带任何表情地说:“其实遇见是因为离开了立夏觉得寂寞,所以希望从我口中听到类似的字眼吧?遇见就是这么好强的人,永远都不会说寂寞啊、孤单啊这样的话。其实这样不丢脸啊,你根本没必要觉得难堪。就像我每天都会对小司哇啦哇啦地抱怨说离开他真是好无聊啊,整个班上都是一群理科机器。”遇见白了他一眼,说:“你少来吧,你哪有哇啦哇啦,你现在不是已转型了吗,安静沉默王子型。哇啦哇啦是两年前的你吧?”一句话把陆之昂说得灰头土脸,憋了半天后开始抱怨世界不公平好心没好报。小司有这样的朋友真是很好呢,心里默默地对他说了声“谢谢”。尽管每天晚上遇见依然会和立夏聊天聊到很晚,会告诉她在酒吧发生的很多事情,会告诉她青田每天送她回学校,会告诉她酒吧拿到的钱越来越多,可是却一直不敢讲那个在她心里已埋藏了一段时间的秘密,甚至连对青田都没有讲过。遇见总是觉得一旦自己讲出了口,那么一切事情就再也不能回头了。彻底的,永远的,不能回头。很多个晚上遇见都会回想这一年多发生的事情。学校里只有立夏几个人让她觉得还有一点儿存在的意义,而其他,其他的种种事物无论是沉落或者飞升,都不会让她多看哪怕一眼。她依然另类地行走在所有浅川一中的女生眼里,依然穿另类的衣服戴着越来越多的耳环,并且在高二结束的那一天软硬兼施成功地立夏去打了耳洞,然后买了一副耳钉,一人一个。遇见依然记得立夏打完耳洞惊恐的表情,并且每三秒钟就会去弄一下耳朵边上的头发,生怕有人会看到。不过后来立夏比自己都喜欢那枚耳钉。很多次遇见都看到立夏对着镜子里的那枚耳钉臭屁得不得了,于是就开始嘲笑她一直嘲笑到她脸红,说她是没打过耳洞的良家妇女。可是嘲笑归嘲笑,心里却是满满的温暖。遇见你总是会笑我,很讨厌的。可是我很多时候真的会看着耳洞发呆,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因为疼痛而流出的眼泪。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在我曾经年轻的岁月里,我和遇见一起遭遇过一模一样的疼痛,那么以后的日子,即使是需要下地狱,我也会不皱眉头地跟着她一起吧。因为我一直那么认为,只要拉着遇见的手,无论朝着什么方向奔跑,都像是奔向天堂。这个想法,无论什么时候都没有改变过。——2002年·立夏这一年里有很多时候遇见没有回学校,晚上住在青田在外面租的房子里。遇见明白,青田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哪怕是自己睡在他的旁边,头枕着他的胳膊,他也不会对自己乱来。遇见听着青田呼吸的声音就会觉得世界特别安静。整个黑暗封闭的空间里全部都是他呼出来的气息,然后再被自己吸进去,如此循环往复。遇见因为这些温柔无比的意象而在很多个夜晚想起种种类似“永远”“幸福”等平日里永远不会想起的字眼。在这一年里,青田捡了一只猫回家,取名字叫布莱克。遇见开始慢慢地学会烧菜做饭,有时候也会和青田去菜市场买菜,甚至渐渐地养成和青田一样的习惯,在每天太阳落山的时候念一段圣经,所以很多时候遇见书包里都背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在每天放学人去楼空之后念完一小段再离开教室。1996年圣诞节的时候青田买了手机送给遇见,他自己也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手机。遇见上课时常常会收到青田的短信。有时候问问肚子饿不饿,有时候告诉她布莱克顽皮掉进了路边的水沟现在湿淋淋地跑回家来,有时候就仅仅是一个念头——“窗户外面起风了,我突然很想你”。有时候遇见会想,如果和青田结婚,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吧,在一日又一日的平淡里,却有着种种微小的温暖始终如阳光照耀。可自从那天酒吧的老板告诉了遇见那个消息之后,遇见就觉得生命似乎开始缓慢地燃烧起来,带着浓烟甚至焦灼感。老板说:“我朋友现在在北京的一家唱片公司做制作人,你有兴趣去北京唱歌吗?”那天早上遇见终于鼓起勇气发了条短消息给青田,她说:“我要去北京了,你会陪我一起去么?”整个上午,遇见的手机没有任何的响动。一开始遇见还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别的事情或者睡觉,时间过去得越来越久,遇见开始心神不宁。在操场上做操的时候,去水房打水的时候,站在阳台上朝着立夏他们的文科楼眺望的时候,她都会不断地看手机不断地看手机一直看到自己都错觉那个黑暗的屏幕永远都不会再亮起来为止。中午回寝室休息的时候,遇见频繁地看手机还惹得立夏一阵嘲笑,立夏说:“遇见你怎么突然开始注意起手机来啦以前不是都不管的么,莫非青田向你求婚啦?”立夏说这个话的时候并没想到遇见会发那么大的脾气,所以当遇见突然把手机朝床上一摔的时候立夏有点目瞪口呆,而且遇见用力太大,手机撞到床靠着的那面墙上,瞬间屏幕就暗淡了下来。下午上学的时候遇见把手机留在寝室也没有带走,立夏提醒她的时候她也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坏都坏了,带着干吗?”放学后,立夏借了一辆自行车,出了学校的大门,朝着山坡下骑出去,心里很多细小的难过的感觉。立夏把遇见的手机放在书包里,准备带出去帮她修好,因为毕竟是自己多话才让遇见摔了手机。在手机维修部待了大概一个小时,天色开始渐渐昏暗,那个修手机的男孩子终于露出了笑容,然后递给立夏,说:“喏,修好了。”立夏按了电源,然后屏幕亮起来,立夏刚刚要骑上车子回学校,手机就震动起来,立夏不小心按了阅读,结果出现了青田的短消息:遇见,我很抱歉还是不跟你一起去北京了,对不起。回学校的路上,立夏脑子里一直都是各种各样的问题,旧的问题还没消失,新的问题就重新占据脑海,搞得自己像神经病一样。北京?什么北京?遇见去北京干什么?从来都没有说起过呀。是去北京旅行?还是去生活?要去多久?什么时间去?而所有的问题悬浮在黄昏的空气里,那些黄昏空气中特有的胶片电影似的颗粒顺着呼吸进入身体,立夏感觉全身长满毛茸茸的刺,充满了烦躁和不安的情绪。把车停在车棚后,立夏在朝理科楼奔跑的时候正好碰见下课的陆之昂,他告诉了立夏下午发生的事情。起初是一个很小的矛盾,班主任因为遇见上课睡觉而让她在教室后面罚站。后来的一切像是受了核辐射一样产生了奇异的变化,遇见与老师的对话让所有的学生都目瞪口呆。“遇见你为什么又在睡觉?”“对不起,有点困了。”“有点困了?这是什么话,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考不上大学怎么办?”“能怎么办,总有出路吧应该,又不会死人。”“你什么态度!那既然不会死人你就不要再来上我的课啊?”“哦,那也行。我本来就不想上了。”立夏在听着陆之昂叙述的时候心跳越来越快,她甚至可以想象出遇见站在座位上骄傲的样子,以及她不肯对老师认输的语气。立夏心里很悲伤地想,遇见可能真的是要离开了。立夏问陆之昂遇见在什么地方,陆之昂朝教室指了指,说:“应该还没走吧。”一直到很久之后,我都可以回忆起那天的天色,气味,温度,以及教室窗外鸽子扑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的声音。我看见遇见拿着扫帚弯着腰一个人打扫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我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和脊背,心里回荡起潮水的声音。后来遇见看到了我,对我笑。可是一直到最后遇见关上教室的门,我都没有意识到,那是遇见和我在浅川一中相处的最后一天。那天以后,遇见再也没有来过学校。把手机还给遇见的那一刻,我恍惚觉得天空一下子就黑暗下来。似乎再也不会亮起了。——1999年·立夏遇见走的那天是12月24日,圣诞节前一天,火车站的人很少,傍晚时分,空气迅速降温,天空很阴沉,黑压压的一片,好像是要下雪的样子。遇见抬起头模糊地想,大雪覆盖下充满圣诞欢乐的浅川,应该没办法看到了吧?立夏站在面前,一直在忍着不哭,尽管从知道她要离开浅川放弃学业放弃朋友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时,立夏就大哭小哭不断,可是当分别就在眼前的时候,立夏却丝毫都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在来火车站的路上,遇见就对立夏说:“你一定不能哭,不然我离开时就会很难过,以后的日子就会更加的想念你,和你们。所以,如果你想我难过的话,就尽情地哭泣吧立夏小姐。”傅小司和陆之昂两个男生把她的行李扛上火车放到行李架上,把买的水果和零食等放在遇见的卧铺上,然后叮嘱她要怎样怎样,遇到什么情况要怎样怎样。陆之昂还好,以前很爱讲话,傅小司就不太适应,交代的事情太多,叮嘱的事情太多,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以至于讲太多的话自己都觉得似乎瞬间变成了妈妈级别的妇女,所以一边说一边感觉奇怪,然后越说越脸红,可是不说又不行,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一条一条地交代下去。遇见看着两个男生忙忙碌碌心里格外难过,她想,为什么做这些事情的不是青田呢?而此时的青田,又在做什么呢?是在忙着表演前的调音吗?还是把牛奶倒在猫盆里喂布莱克?抑或是站在阳台上对着沉落的夕阳念着圣经的某一章节耳边出现天使扇动翅膀的幻听?可是还有什么用呢。这些都已经是没有必要再想起的事情,多想一遍只会更加的难过。于是遇见摇了摇头,似乎甩甩脑袋就可以甩掉伤心了。傅小司和陆之昂要下车的时候,遇见轻轻地拉着傅小司,对他说:“立夏是个好女孩儿,你要照顾她。”傅小司听出来遇见话里隐藏的意思,他沉默地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然后就推着陆之昂的背,说着“借过借过”穿越人群挤下车去。火车缓缓开动,长长的笛声在夜晚的空气里传得格外遥远。遇见把脸贴在窗户上,看着立夏傅小司陆之昂三个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遇见突然觉得这个情景在以前的梦里出现过,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她可以很清晰地记得梦中有立夏有傅小司有陆之昂,却不敢肯定是不是有青田。难道很早以前自己就预知了命运的方向吗?遇见一直把脸用力地贴在玻璃上,冬天的玻璃带来刺骨的冰凉,她希望多看他们一眼再看他们一眼,因为这一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也可能有一天自己重新回到这个长满香樟的城市,他们,早已经散落天涯。在立夏他们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远处的时候,她看到立夏突然朝着火车的方向追过来,可是她终究追不上火车的速度,于是她奔跑的样子很快消失在了窗框边缘。立夏伤心欲绝的表情被瞬间放大迅速占满了遇见的视界,而表情却是无声,只有火车撞击铁轨的单调声响,可是遇见的耳朵里早已回绕着立夏那一瞬间的号啕大哭,像是交响乐里不断加强的强音,逐渐加强,逐渐加强。遇见站起来朝厕所走,眼前依然是立夏那张伤心地哭喊的脸。走道上一个小孩在哭闹着,因为他妈妈叫他把那个吃完的装糖果的盒子丢掉,那个小男孩大颗大颗的眼泪往下流,弄花了一整张脸,他一边哭一边喊:“妈妈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里面有好多的糖果,那些糖果都很漂亮的,真的,我不骗你啊!你不要丢掉它好不好,妈妈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呀。你让我把它留下来吧!你让我把它留下来。让我留下来……遇见突然捂住嘴巴往厕所里冲过去,因为她觉得胸腔里有很多的东西向上翻涌,从身体深处沿着胃,沿着食道,沿着喉咙,贴着扁桃体贴着口腔朝上翻腾。她用尽全力捂住嘴巴直到下巴发痛,拧开厕所的门冲进去,然后用力地把门“砰”的一声关上。那一刻世界重新回归安静。潮水翻腾后重回平静,镜面的湖安静地沉睡,像是再也不会拥有波澜。一扇门就隔开了一整段曾经灿烂曾经灼灼光华的青春。光线迅速消失在整个年华里,像一匹灿烂的织锦,被瞬间漂白了颜色。“那个小姑娘怎么了?火车都会晕车啊?我看她很难受的样子。”“是啊,刚她冲进厕所去的时候我看到她一双眼睛里都是泪水。”“好像是独自一个人呀。”“离家出走吧?真可怜……”“或者被男朋友抛弃了吧?”“嘻嘻,你小声点儿……”靠在窗户上慢慢地睡过去,间或醒来,看到天色完全暗下去,然后再醒来,再睡去,又看到天色亮起来,再暗下去。心里很空旷,像是学校空旷的篮球馆,一只篮球孤单地在地上弹起又落下,砸出空洞的声音。闭上眼睛就想起青田。其实在走之前遇见去找过青田,因为毕竟要离开这里,一些话即使再难开口都要讲,生根的植物也会拔地而起,那些话就像是贴着皮肤生长的另一层皮肤,在说出去的一刹那就会拉扯得血肉模糊万般疼痛。可是绕不开。走了再远的路依然像鬼打墙,千回百转地回归命运的岔口,天光泯灭,乌鸦沿着低空飞行。很多的画面来回地乱闪。遇见想起自己走进房间,看到青田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握在一起,撑住额头,听到遇见进门的声音,抬起头来,轻轻地说了声:“坐会儿吧。”青田伸出手在自己身边比画了一下,结果抬起头却看到遇见在离他很远的地方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于是青田伸出去的手就僵在空气里,好一阵没有拉回来。然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沉默。遇见想起青田半夜曾经因为自己发烧而跑出去买药,是在冬天,他太过匆忙以至于忘记了披大衣,结果是药买回来两个人一起发烧,然后一起在家里躺了两天,躺在床上,你看我我看你,越看越觉得好笑,甚至都忘记了生病带来的难受,遇见第一次觉得生病都是这么开心的一件事情。还是沉默。遇见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疼。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压疼了指骨。这个戒指是自己生日的时候青田送的,是他用一块很普通的白银自己敲打出来的,因为以前没有做过这样复杂的东西,还被锤子砸破了手指。遇见还记得他用裹着纱布的手指拿着那枚戒指送给她时的情景,如此浪漫的场景可是青田那个笨蛋只是一直重复地说着“血汗结晶啊彻底的血汗结晶啊”和“痛死我了痛死我了”等毫不应景的句子,如同顽劣的小孩喋喋不休。遇见都要放弃内心的浪漫憧憬时,青田突然伸出手把她搂进他的夹克里,他用留有一些胡茬没剃干净的下巴贴了贴她的脸,说:“以后你拿着这个简陋的小玩意儿,随时可以来找我换一枚真正的钻石戒指,有效期一百年。拉钩。”沉默像是生了根。遇见抬起头看到青田眼睛里开始变得潮湿,于是她心里突然觉得非常难过,像是有人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践踏。在那一瞬间,她决定放弃离开。她想,也无所谓是不是要像电影里那些矫情的场景一样一定要男主角说出“你留下你别走”的煽情台词才会留下来,因为她肯定,在青田心里,一定在无声地呐喊。在遇见刚刚要开口说“青田我不走了”的时候,青田突然抬起头,他说:“抱歉我不能陪你,你去北京后,也要加油。无论有没有人陪在你身边,你都要勇敢。”那一瞬间,遇见觉得世界似乎归于原始,一切都失去了它的意义。包括离开,或者是留下。遇见关上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她似乎一辈子都是这么顽固地活着,永远都没有回过头去看以前的路。她曾经对立夏说过她不喜欢回首过去,因为她知道,只要人对过去有着流连,那么面对未来,就会比较软弱。可是,如果那个时候遇见回过头去,她就可以看到青田那张忧伤的脸,以及他大颗大颗砸在地板上的眼泪。无论有没有人陪在你身边,你都要勇敢。对面铺位的人翻了个身,咳嗽了一下,然后继续睡去。遇见抬起手看了看表,快十二点了。今天是平安夜,整个浅川的学生应该都在狂欢吧。她想立夏傅小司他们肯定挤在桐鹿广场,和吵闹的人群一起等待着钟楼传出零点的钟声。遇见朝窗外望出去,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她默默地数着那些雪花,一片一片一片,那些雪像是全部落进了潮湿的内心深处,融化在渐次滋生的寂寞里。她看着表,在心里默默地倒计时,5,4,3,2,1……——圣诞快乐!人群突然爆发出的声音让立夏的耳朵嗡嗡作响,甚至都听不到身边的傅小司在喊什么,就像是噪音很大的电视剧,只能看见里面的主角们张口闭口,耳朵里却只能听出一片嘈杂的雪花音。而自己刚刚闭着眼睛许愿的时候也没有看傅小司在干吗,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许下愿望。大雪不断地落下来,很短的时间里面,傅小司和陆之昂的头发上都积满了雪花。他们三个坐在广场边的长椅上,周围的行人川流不息。傅小司转过脸来问立夏刚才钟声敲响的时候有没有许愿。“有啊,许了很多呢,像是什么高考顺利啊,父母健康啊,所有的流浪猫流浪狗都不要被冻得生病啊,我头发越来越长啊等等等等,甚至非常好心地帮你许了个让眼睛越来越清晰不要永远白内障的愿望……”“……你才白内障……”陆之昂插话进来,一连说了十来句“没大脑”之后对立夏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啦你个笨蛋。”立夏突然意识到“对哦”,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于是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傅小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拍了拍立夏的头。立夏转过头去看到傅小司的笑容,心里想,这个笑容真的好久都没看到了。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傅小司拍自己头的动作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吧,于是脸就微微地红起来。陆之昂把一切看在眼里,然后微微地笑着。天空突然出现很多的焰火,一瞬间天空像是盛开了无数的花朵,广场上所有的人都仰起了头,情侣的大笑声,焰火的爆炸声,雪花落在树梢的轻微声响,孩子吵闹着奔跑的声音,在千万种声音里,只有立夏一个人听得到自己心里的话:“还好还有一个愿望没有说出来,那么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吗?”遇见看着秒针划向“12”,那一瞬间她似乎听到了从遥远的浅川传来的钟声,像是穿越了无数的岁月和山川之后到达自己面前。那一刻,眼泪从脸上滑下来滴在雪白的被子上。她闭上眼,在心里安静地许了个愿望。青田,总有一天,你会在CD架上看到我的CD出现在销量冠军的位置上。我不会放弃这个理想,因为为了这个理想,我已经放弃了你。亲爱的上帝,这不是我心血来潮的临时许愿,为了这个目标,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并且一直都在努力,你要相信我。所以,请你给我福音,照亮以后的黑夜,还有未知而漫长的路。——1997年·遇见从桐鹿广场回学校的路上,立夏没完没了地后悔自己把愿望讲出来了,而陆之昂依然不停地逗她说“没大脑啊没大脑”,两个人一路斗嘴。傅小司突然插话说:“为了让你不那么难过,我也把我刚许的愿望讲出来吧。”立夏张大了口摆摆手说:“不用不用,何必陪葬。”傅小司说:“因为我刚许的愿望已经实现了。我刚刚看到我妈妈傍晚发给我的短消息,她告诉我,她收到上海寄过来的入围通知了,我进入了津川美术大赛的决赛。”在小司讲完这段话的一瞬间,陆之昂和立夏同时张大了嘴:“津!川!美!术!大!赛?”即使冷风倒灌进去也不能让他们把嘴闭上,因为真的太惊讶了。津川美术大赛。也难怪陆之昂和立夏会那么惊讶。因为去年的第一届津川美术大赛几乎把整个中国掀翻,获奖的学生除了可以直接进入美术学院深造之外,无数的出版商也开始介入,积极运作这些天才们的画集,一时间全中国出现了无数年轻的画家,速度之快影响之大,让那些上了年纪的美术家们跌碎了眼镜。这些年轻人的画集一经出版就在全中国开创了美术画集出版史上的纪录,每天都有销售纪录被刷新,所以,第二届的津川美术大赛,在还没开始举行的时候就吸引了差不多全国所有媒体的注意力。小司用手把两个人张开的嘴巴合上,可是没用,两个人又张开了。傅小司叹口气,摊了摊手,说:“好吧随便你们,吃惊完了就告诉我。”然后陆之昂就开始不断地重复“太了不起了”这句台词,一直重复没完没了。其实小司在看到那条短消息的时候比谁都要激动,心里似乎响起了一种可以穿透一切的声音。小司对陆之昂和立夏说:“决赛时间是在寒假过年之前,你们两个陪我去上海好么,就当是去玩。”陆之昂用力地拍着傅小司的肩膀说:“好的好的,完全没问题,我还可以帮你背画板和颜料,让我当你的助手吧,小司大明星!”傅小司被他说得有点不好意思,挥着手说:“问候你大爷。”陆之昂说:“有什么不好意思啊,你肯定拿一等奖啊,然后全中国学美术的孩子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太强了,小司你是我的偶像啊!要我帮你提鞋吗……”傅小司没有理会陆之昂,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发神经,回过头去想询问立夏,结果看到立夏为难的表情。于是他微微低下头来靠近立夏,说:“立夏,你陪我去么?”立夏一瞬间想了很多的事情,最后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句:“去上海需要多少钱?我先看看我够不够……”傅小司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这让立夏有点懊恼。不过傅小司马上停下了笑,然后指着陆之昂说:“你告诉立夏,你的那句口头禅是什么,刚好可以回答立夏的问题。”陆之昂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憋了半天然后终于讲出了“老子有的是钱”这句非常欠揍的口头禅。说完之后就拼命解释说这句口头禅仅仅用在小司批评他乱买东西的时候。立夏被他弄得哭笑不得,而小司微微笑着,温柔地说:“一定要剥削陆之昂,他有的是钱。”立夏也笑起来,因为她看到小司开心的样子心里突然充满了感动。小司的眼睛又变得格外清澈和明亮,立夏心里也不由得想,说不定小司真的会变成一个大明星呢。风雪依然没停,三个人互相打闹着往回走,周围的空气都随之变得微微地发出温暖的气息,像极了春天马上就要回归的样子。立夏心里默默地想,遇见,我还没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你,不过,如果你知道了也一定会为小司开心吧。我们都要加油,在每个人自己的道路上,像你不断地告诉我的那样,勇敢地前进。我会像我保证的一样,在以后的路上,在离开你的日子里,变得越来越坚强。大雪覆盖沿途。年轻的笑容。飞扬的青春。公园关上了大门,一切回归无声的寂静。在大雪的覆盖下,谁都知道有新鲜的种子开始萌芽。最终刺破果壳,朝着冻土般坚硬的大地扎下深深的根。我们都无比地坚信,风雪再寒冷,冬天再漫长,都无法阻止温暖的回归。可是所有的人都忘记了,春天再逼近,也无法阻止下一个冬季的来临。可是至少时光在这一刻是幸福的。平安夜的时候总是有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站在窗户外面或者爬上高高的烟囱,没有人会认为他是小偷。平安夜的时候总是有卖火柴的小女孩划亮了手中的微光,照耀了所有平凡而微茫的幸福。平安夜的时候总是有雪人站在人们的喧闹逼近不了的安静角落,在黑暗里小声地哼着歌曲。平安夜的时候总有很多的气球纷纷升上天空,在烟花的背景和悠扬的风笛声里越升越高直到消失不见。平安夜的时候总有耀眼的灯光和热气腾腾的晚宴。平安夜的时候总有很多的秘密悄悄蔓延在心里。这些都是世界在这一刻显得幸福的原因。事隔多年,我回忆起高三在浅川度过的圣诞节,心里都会充满无法表达的情绪。那天小司充满光芒的眼睛依然反复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如果时光倒转,一切回到最初,如果傅小司没有参加那个比赛,如果遇见没有离开,如果陆之昂不是陆之昂,如果我立夏不是立夏,如果一切都可以选择重新来过,那么,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如今的地步。那些小说里频繁出现的“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等词语所指的情形原来真实地存在着。可是我知道,哪怕耗尽生命,我都不能让时光倒流一秒。我们输给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掌,摔得遍体鳞伤。摔得遍体鳞伤。小司,如果重新选择命运,我们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呢?——2004年·立夏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1200字以上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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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8 2002 夏至.流岚 .樱花祭_3000字那些匆忙回归的夏天,冲乱了飞鸟的迁徙。世界一瞬间黑暗无边,再一瞬间狼烟遍地。满天无面的众神,抱着双手唱起挽歌。那些在云层深处奔走的惊雷,落下满天的火。只剩下最初的那个牧童,他依然安静地站立在森林的深处,依然拿着横笛站在山冈上把黄昏吹得悠长。我们在深夜里或哭或笑,或起或坐,或清晰,或盲目。那些命运的丝线发出冷白的光。目光再远也看不到丝线尽头,谁是那个可怜的木偶。而你,带着满身明媚的春光重新出现,随手撒下一千个夏天,一千朵花,一千个湖泊,一千个长满芦苇的沼泽唱起宽恕的歌,而后,而后世界又恢复了最初的安详。花草又重复着轮回四季,太阳又开始循环着升起,再循环着坠落。而没有人记得,谁是牧师,谁是唱过诗篇的歌者。不知不觉又已经是夏天了。当白昼不断地提前,黑夜不断地缩短的时候,立夏知道,又开始了一个漫长的夏天。似乎是自己的错觉吧,总是觉得四季里面,夏季最为漫长,像是所有的时光都放慢了速度,沿着窗台,沿着路边,沿着湖泊的边缘缓慢地踱步。打印机又在咔嚓咔嚓地朝外吐着刚打好的文件,立夏一页一页地看过去,是傅小司接下来一个月的通告,二十二个,差不多平均每天一个的样子。在翻到第二页的时候,立夏抬起头,朝拿着画笔站在画板前的小司笑了笑说:“你下个星期有个通告是和七七一起的呢,是一个颁奖典礼,七七是年度最佳新人呢。”“哦?”傅小司抬起头,露出难得的笑容,“那正好啊,可以聚一聚,难得可以约到她这个大明星一次呢,好久没见到她了。我是去颁奖么?”“嗯。而且正好你就是颁给七七的。”立夏点点头,继续打印文件。不单是小司,连立夏都好久没有见到七七了,仔细想想,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传奇。谁能想象当初那个在学校里爱唱歌,一群人去KTV玩的时候一定会握着麦克风不放手的女孩子如今成了全中国最红的新人呢。谁能想到当初保送去上海美术学院的那个画国画的女孩子现在竟然是个流行歌手呢?的确,很多时候,命运都呈现让人惊叹的轨迹。其实就连七七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成了红透半边天的女歌手。也就是在大学里面参加歌唱比赛的时候被一家唱片公司的经纪人无意中看到了,然后去参加了一次自己都没放在心上的试唱会,之后就莫名地被签了下来,而签约后仅一年时间,就成了现在全中国提起名字差不多男女老幼都知道的程七七。有时候立夏和别人聊起朋友都会很骄傲,自己的朋友都是在全中国闪闪发亮的人。可是每次立夏说完小司和七七之后,内心就会突然掠过一个人的名字。那个名字闪动着黑色的光芒,安静地贴在心房壁上,随着心脏的跳动,带来一阵一阵弱小的疼痛来。遇见。在高三的那一整年里面,遇见只写过两封信给立夏。信里轻描淡写地提到了一些自己在北京的生活。尽管刻意回避了艰难的营生和事业上的不顺利,立夏还是可以在字里行间看出遇见在北京的生活并不如意。而那个高三,在立夏的回忆里就是沉甸甸的灰色棉絮,压在心里,横亘在血管中间,阻止着血液的流动,硬生生地在内心积压起绝望的情绪,像刻刀一样在皮肤上深深浅浅来来回回地切割着。在高三最后的日子里,遇见的两封信立夏每天都放在背包里。在难过的时候,在考试失败的时候,在被老师骂退步的时候,在深夜里莫名其妙地想哭泣的时候,在看到镜子里憔悴的自己的时候,在看到高一高二的女孩子可以在周末相约出去逛街而自己只能埋在泛黄的试卷里的时候,在昏暗的台灯再也照不亮漫长的黑夜的时候,立夏就会拿出那两封信来看。十遍,二十遍,三十遍地看。立夏甚至觉得这样一直看就会看出更多更多的东西来。纯白色的信纸上黑色的墨水字迹一直都是那么清晰,立夏在看着那些漂亮字迹的时候就会觉得遇见从来就没有远离过。她一直在那里,一直站在自己的背后,穿着另类的衣服,打着耳洞,带着骄傲的神色,像一只永远华丽的燕尾蝶。信里的那些段落深深地刻在立夏的心里,甚至不用背诵,就会像电影结束后的字幕一样一行一行地从心里自下而上地出现。立夏记得最深刻的是遇见第二封信里的一段内容——立夏,我常常在想,那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浅川,离开青田,到底是对还是错。想到后来就会感到深深的恐惧。未来太过漫长,太过遥远,我用力睁大了双眼还是看不清楚。好多时候我都在想还是回浅川算了,至少那个地方还有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香樟覆盖的校园,还有永远温柔的青田和永远善良的你们。但回去了又能怎么样呢,高三毕业你们也会离开浅川,去另外的城市。你们会有自己光彩夺目的人生,会有更加璀璨的未来。而我,不希望自己的人生就那样平庸地继续下去,庸俗地结婚生子,然后一天一天地衰老。如果人生真的是这样的话,那我宁愿死在我最青春的美好年华。我没你们念过的书多,但我记得以前我喜欢过的一个诗人曾经写过追日的夸父,他写:既然追不上了,就撞上。这是我很喜欢的一句话。充满了同归于尽的毁灭感。也许你又要说我极端了吧。可是我情愿自己的人生是短暂而耀眼的烟火,也不愿意是无休无止毫不起眼的昏暗油灯。所以每次想到这里,我就会重新地充满勇气。所以我们都要加油,风雪交加的时候,也要咬紧牙。在高三毕业的那个漫长的暑假里面,立夏回想起刚刚经过的硝烟弥漫的时光,心里对遇见充满了感激。在立夏心目中遇见永远是那么坚强的一个人,即使被压得站不直,也不会懦弱地跪下。那种力量,就像她的歌声一样,可以让人变得勇敢。就像是神话里的MARS,陆之昂曾经用MARS来形容过小司,可是立夏觉得,真正如同带领着人们冲破悲剧的黑暗之神一样的人,是遇见。“喂……喂!”回过神来傅小司已经走到了立夏面前,问她:“发什么呆呢?”“啊,没有啊,只是想起了遇见。”“嗯,我也是,我刚就想和你说,要邀请遇见一起去么?你们也很久没见了吧?”“嗯,好。我打她的电话。”“喂,你好。”“……遇见么?我是立夏。”“啊……立夏。什么事情啊?”“嗯,也没什么,还好么?很想念你呢。”“嗯,挺好。前段时间还参加了一个很多明星参加的演唱会来着。虽然不是作为什么重要的人物出场,可是还是很高兴呀。总归一步一步努力吧。你呢?”“还行,挺好的。那个……还是住在以前那个地方么?”“是啊,因为忙的关系,而且也没什么多余的钱换好一点的房子,所以就一直将就着住下来了。已经习惯了,也不觉得辛苦。对了,你找我有事么?”“啊,差点忘记正经事情,下个星期五晚上有个颁奖典礼,是小司给七七发奖,因为我们几个人也好久没聚在一起了,所以想叫你一起去,有空么?”“啊!那替我恭喜七七呀。是什么奖啊?”“歌坛年度最佳新人。”“……哦,真好……很羡慕呢……哦星期五是吧?没问题,我超市的工作应该可以请假,然后再和酒吧老板商量下就行了,反正还有另外一个唱歌的女孩子,可以顶一下的。”“嗯,那到时候我叫人开车去接你吧。”“好……嗯对了……那个,需要穿晚装么?我也没太高级的衣服,我的演出服可以么?可以的话我问公司借一下。”“……嗯,没问题的。”“好,那下星期五见!”“好。”遇见,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挂掉电话就会莫名其妙地哭起来。心里拥挤了那么多的难过,你还是以前的那个样子,无论是多么困难的时候,也无论承受着多少痛苦,你都可以坚强地笑着,用力地大步朝前面走去。可是,我宁愿看着你哭,看着你软弱,看着你身边有高大的男生借肩膀给你让你可以靠着休息一会儿不用站得那么用力,人站得太久,就会疲惫。可是你永远都是坚强的样子,像是最顽固的杂草一样生长着,无论别人如何压迫,如何践踏,你都会在艰难的缝隙里伸展出新的枝节。遇见,我一直深信,总有一天,全世界都会听到你的歌声,看到你的光芒,如果连你这样努力的人都不能得到回报,那么这个世界就他妈的见鬼去吧。我从高一那一年听到你的歌声那一刻起,就是你的歌迷,并且这一生,都会因为做着你的歌迷,而深深地骄傲。——2002年·立夏“谁的电话啊?”正在搬一箱啤酒的段桥从货架后面探出头来问。“嗯,一个朋友,叫我去参加一个颁奖典礼。”“颁奖典礼……这什么跟什么啊?”“嗯,傅小司你认识吗?他颁奖给程七七。这两个人都正好是我的高中同学。”“啊!知道的。”段桥从货架后面绕出来,拍拍手上的灰,若有所思的样子,“画《天国》那个时尚画家?”“嗯。”遇见低着头清点着账目,也没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下去。“程七七也是你同学啊?真了不起呢……好想要她签名啊。”有什么在心里缓慢地变化着,在刚刚的那句话里,微微地发酵,产生出一些奇异的东西。手中的笔无规则地在白纸上乱画,心里乱成一片,嘴中却平静地说着“嗯好啊,我去帮你要,她是我高中同学,虽然不同班,可是应该没问题”。自然的语气。没有表情的脸。看不出破绽。可是段桥却觉察出了遇见眼睛里短暂掠过的沮丧的微弱光芒。他走过去俯下身,对牢遇见的脸,遇见吓一跳,冷冰冰地说:“发什么神经啊?你要干吗?”“不干吗,”段桥笑了笑,眼神是暖阳般的温柔,“虽然想要程七七的签名,可是呢,如果要让我选择听谁唱歌的话,我肯定会选择那个叫遇见的歌手。”“你不是念建筑系的吗?除了学会乱骗女生还学了什么?”嘲讽的语气,内心却像是在季风中乱成一片的芦苇。也是个细心的人呢,自己些许的沮丧也听得出来。“还学会了要在别人沮丧的时候鼓励别人,以及分辨什么时候女孩子是真的讨厌你,而什么时候仅仅是嘴硬但内心却深深地感激着你……我在学校很受欢迎的哦。”段桥转过身去继续搬着啤酒箱,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回过头来冲遇见露出一个“不用感谢我”的得意表情。遇见给了他个白眼。低下头去的时候却微微地红了脸。那一句短短的“谢谢你”没有出口,却在内心里反复地诵读,像是山谷里往返的回声。接完立夏的电话,遇见才发觉,从自己第一次看见立夏到现在,已经过去六年的时光。当初十六岁的自己,现在也已经是二十二岁了。就算是眼前的段桥,也认识四年了。他从一个刚刚进入大城市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个讲话带着北京口音的年轻男子了。那个曾经还为考试发愁的男生已经拿了三个建筑设计大奖现在直升建筑设计专业硕士研究生了。那个有着青涩的表情和动作的大男生,那个会贴着玻璃窗惊讶地看着窗外大雪的大男生,那个因为龟兔赛跑而困惑的大男生,现在也已经拥有了一张棱角分明的成熟面容。曾经单薄的身体现在已经变得强壮,在拥挤的公车上,用一双手臂就可以圈出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自己轻松地待在其中了,曾经毛茸茸的下巴现在已经是青青的一块,亲吻的时候也会微微地有些扎人了。距离他第一次对自己说“我爱你”的时光,也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年了。那些早就不再想起的往事,全部从内心深处翻涌起来,感觉发生微妙的变化,像是时光突然倒流,一切逆转着回归原始。那些久远的夏天,那些茂盛的香樟,那些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想起的事情,在这一刻又全部从记忆里被拉扯出来。像是黑白的底片,反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世界。在立夏他们高三快要毕业的时候,遇见悄悄地回过浅川一次。那个时候刚刚和经纪人闹翻,在五星级酒店唱歌的事情弄僵掉了,生活格外窘迫,一切都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顺利。每个月底的时候拿出各种各样的账单,开始算这个月一共需要多少钱。无论怎么算,钱都不够。再算一遍,还是不够。再算。再算!算到后来心里就开始发酸。站起身来想去倒一杯热水,结果碰翻了床头的台历。厚厚的台历散落下来,每一页上都有自己写给青田的话。离开浅川来北京之后,每一天遇见都会在台历上写下自己想对青田说的话,这已经形成一种习惯。在孤单的世界里,在静默的世界里,还可以对着一个人说话,是苍白的生活里唯一一点让人欣慰的色泽。遇见拿起来,一页一页地翻回去——“青田,北京的冬天比我想象中还要冷。浅川是在更北的地方啊,怎么会比北京温暖呢?我想不明白。好想问问你,可是你又不在身边。”“今天接了一个演出的机会,好开心。本来想打电话给你,却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勇气。”“今天在街上看见一个人穿的外套,红色的,和你那件一模一样,我竟然莫名其妙地跟着他走了一整条街,后来被我跟丢了。”“你说我到底是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呢?”……遇见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才明白自己竟然已经离开那么长的一段时光。那些懊恼,沮丧,软弱,在一瞬间冲破警戒线,泪水啪啪地打在手背上,是久违的温度。而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哭过了呢?遇见在地板上坐了一下午,夕阳从窗外缓缓地切割过去,变幻着天光和温度。房间没有开灯,在日暮之后显得一片昏暗。在这些庞大的黑暗里面,遇见想,我还是回浅川吧。走得很干净。仔细想想,在北京半年下来,竟然没有任何需要带走的东西。自己怎样的行李过来,又带着怎样的行李回去。这算不算是一种悲哀呢?能不能说自己这半年在北京的生活,没有任何意义,兜兜转转一圈,又回到原点?可还是多了一个累赘,而且是很大的一个。遇见看着自己身边吹着口哨的段桥,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本来是好心地去和他告别,没想到他死缠着也要跟去浅川看一看,因为平时听自己描绘那个城市的香樟描绘得太多了,就想去看一下那个没有一整片阳光的城市,而且正好学校这个星期是大学生运动会,便利店也有其他代班的店员,所以就死皮赖脸地跟了去。遇见本来是想告诉他,自己回去了就不会再回北京了,又一想,还是不要说的好。窗外的太阳高高地悬挂着。火车发出熟悉的咣当咣当的枯燥的声音。遇见转过头去,阳光正好照着段桥的侧脸,一半浸在阴影里,一半在阳光下毫发毕现。高高的鼻梁,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嘴角的两个酒窝在安静地熟睡时变得若隐若现,只有在他微笑的时候,才会看到那两个明显的酒窝。以前一直觉得有酒窝的男生太秀气了不值得信赖,可是段桥却不会给人带来这样的感觉。顶多是孩子气吧,遇见想。后来就微微地有些困。初夏的阳光总是带着惹人的睡意。遇见靠着车窗睡了过去。醒来睁开眼就看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的香樟。公路的两边,小区的中央,大厦的门口,城市间的绿地中,全都是这些肆意铺展的绿色。浅川,在隔了半年的时光之后,再次站在这块熟悉的土地上时,遇见竟然说不出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北京这半年发生的一切都像是梦境一样,模糊不清,被揉在一起发出暗淡的白光。而现在就像是大梦初醒,被刺破眼帘的阳光照得微微地发怔。身边是段桥的大呼小叫,他挥舞着手,说:“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见这么茂盛的香樟呢!”普通的一句话,却在遇见心里激起波澜。在那一瞬间,遇见竟然想起母亲留下的日记本中对父亲的描写,那个时候,年轻的父亲也是突然地说:“真漂亮啊,我第一次看见海呢!”怪想法。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竟然会莫名地想起自己的父亲。也真够奇怪的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么?别开玩笑了。遇见自嘲地哼了一声。“干吗?”段桥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瞪大眼睛问。“不干吗,”遇见站起来,“快拿行李下车吧。”“少来,”不肯罢休的语气,“你用鼻子出气的声音聋子都听到啦,快说,干吗?”遇见和段桥说好了,让他不要跟着自己,自己要好好地在浅川逛一下。因为浅川不大,所以也不担心段桥会迷路。遇见把行李放在住的旅馆里,然后一个人背着个背包到大街上溜达去了。重新走在浅川的街道上,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在心里荡出一层又一层透明的光圈。浅川还是这样宁静,似乎再过一千年一万年,它依然会像现在这样,永远是香樟覆盖下的夏天,带着浓烈的热度,包裹着人们千姿百态的生活。风依然沿着墙角奔跑,还是有很多的孩子背着书包低着头看着脚尖快速地行走,书包里是沉甸甸的试卷和参考书,头发扎起来,长长的马尾。双腿自由来去,目光沿路描红。当看到浅川一中大门的时候,遇见才像是从梦境中挣脱出来一般清醒,自己怎么又走到这个地方了呢。没有告诉立夏自己要回来,现在依然不想打扰她。应该快高考了吧。从立夏回给自己的信里就可以看出来,高三真的是炼狱一样的日子。极度缺乏的睡眠,高强度的脑力消耗,脆弱的友谊,暗地里的较劲,名校的保送名额,一切美好的面容都在高三这一年露出丑恶的嘴脸。而此刻,立夏又在干什么呢?是不是还像以前一样,在所有人都离开的教室里面,听着傅小司帮她讲她难懂的化学题呢?哦,应该不会吧,立夏已经转到文科了。是正在拿着饭盒穿越那些茂盛的香樟走向学校的食堂,还是站在阳台上眺望着对面的理科楼,就像自己在没离开的时候那样眺望着文科楼?抑或是坐在学校的湖边上,背着那些长长的英文词条。还是正在独自穿过阶梯教室外那条阳光充沛却格外冗长的走廊?所有的想象都在脑中瞬间成形,然后瞬间消失,再产生新的想象。可是,这些都仅仅是停留在自己的臆想之中,遇见不敢走进大门。暮色四合。光线渐渐暗淡下来。偶尔有走读的学生从车棚里把自行车推出来,推出校门后就骑上去,沿着两旁长满香樟的下坡山路骑进浅川市区。那些学生经过遇见的身旁,目光偶尔打量,或者直接忽略。在那一瞬间,遇见觉得自己似乎从来就未曾与这里融为一体,而那些面容年轻的男孩女孩,才是这里的主人,自己,像是一个多年前的过客。那一瞬间,悲凉的情绪从心底缓慢地扩散出来,像是以前做过的关于扩散的化学实验,一滴墨水滴进无色的纯净水里,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把一杯水染成黑色。立夏,你肯定不会想到,在你以为我还在遥远的北京的时候,我们曾经隔着一个校门的距离。我望着这个被香樟覆盖得严严实实的校园,觉得那是你们的世界,干净而纯粹的学生时代,烙印着香樟和凤凰花的年代,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遥远得像是以前我们一起躺在草坪上看过的那些星辰。在来的路上,我想了好多的话想要对你讲,我甚至设想了一千种我们重逢时的情景,你是会像以前一样抱着我撒娇般地开始哭泣,还是会开心地大笑起来?可是,当我真正站在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却第一次有了恐惧。我甚至为自己离开了又回来感到耻辱,我不想让你看到一个这样失败的我。我甚至没有面对你的勇气,当初那个执意要离开浅川的遇见,如今这样灰头土脸地回来,这不是个笑话么?而我就是那个画着大花脸逗大家开心的小丑。我不要这样。我突然想起你说过的话,你说,就算分离得再遥远,可是头顶上,都还会是同一片星空吧,所以,无论什么时候,我们都不能觉得孤单。你知道吗,在离开你们的这些漫长的日子里,我就是靠着你说过的那些话,在寒冷的黑夜里,重新觉察出温暖来。——1998年·遇见其实在遇见的设想里面,应该是自己默默地回到浅川,找到青田,那个自己唯一信赖、可以在他面前表示出软弱的人,抱着他大哭一场,把在北京受到的委屈全部哭出来,然后就回到之前和青田的平静的生活中,也不要告诉立夏他们自己回来了,一直安静地等待他们高中毕业离开浅川。她不希望立夏看到一个失败的自己,等立夏他们去了另外的城市之后,再告诉他们,自己已经回来了。可是在遇见走到STAMOS门口的一瞬间,这些想象像是烈日里被泼到滚烫的马路中间的水,咝咝地化作白汽蒸发掉了,连一丁点的水迹都没有留下。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遇见看到青田拉着一个女孩子的手走出STAMOS的时候,内心竟然像是森林深处的安静湖泊,没有一丝的涟漪,即使刮过狂暴的旋风,水面依然如镜般平滑。用手指的关节反叩上去还会在森林里回荡出空旷的敲击声,像是谁在敲着谁关闭的大门。镜面上倒映着曾经绚丽的年华和赠予这些年华的那个人。眼前是青田错愕惊慌的脸,英俊的五官显出慌乱而惊讶的神色,在昏黄的暮色里,依然那么的清晰。在表情变化的瞬间,他拉着女孩子的手飞速地放开,然后尴尬地僵在空气里。女孩子一瞬间觉察到气氛奇异地转变,先是抬起头望着像是瞬间石化的青田,然后顺着青田动也不动的眼神,看到了站在青田前方不远处的女孩子,凌乱的短发,面无表情的脸,以及从手上滑下来“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的帆布背包。熟悉的颜色熟悉的款式,与挂在青田家门背后的一模一样的背包。遇见在看到那两只紧握的双手放开的时候,没有任何的喜悦,甚至带着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深深的绝望。她甚至觉得有点可笑,青田,你觉得在这样的时候放开了手又怎么样呢,会有任何的不同吗?在面对面的尴尬里,你这样放开手,又算是什么呢?是内心对我的亏欠,还是无法掩饰的慌张呢?可是在这些想法都还盘桓在遇见的脑海里的时候,在这些想法都还在激烈地翻涌着的时候,又发生了另外一个简单的动作,而这个动作,在遇见的眼前像是电影里经常出现的慢速特写镜头,一点一点,一点一点,蚕食完遇见躯壳下的血肉和骨骼。在那个慢速镜头里,青田的手重新缓慢地抬起来,摸索到女孩子的手,然后更加用力地握起来,坚定地再也没有放开。像是示威一样的,像是炫耀一样的,像是展示般的,像是插在胜利山头上的旗帜般的,在那一瞬间把遇见推向深不见底的深渊。世界在那一刻回归黑暗。而记忆里那个手指缠着纱布送给自己戒指的英俊男生,那个在初中的楼梯上红着脸呼唤自己名字的学长,那个睡在自己枕头边上的安静呼吸的年轻男孩子,在这一刻,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一千只飞鸟飞过去。带来夏日里最最华丽的送葬,也带走了年华里逝去的记忆。剩下一片白茫茫的大地,日光在上面践踏出一片空荡荡的疼痛。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必要开口了吧,可还是硬生生地发出了问候,诡异得像是另外一个自己,在自说自话。“青田……你还好吗?”“嗯,还行……你回来了?”“不是,只是北京工作放假,顺便回来看看。你的女朋友?”“嗯,她叫林甜。她现在也在STAMOS唱歌。”也在STAMOS唱歌。那个“也”字在心里硬生生刺进去,像是小时候打针前要做的皮试,锐利的针头挑起一层皮,然后迅速地注入疼痛的毒素。“你好,我叫遇见,是青田以前的……同学,初中的。后来毕业去了北京。”女孩子慌乱的神色,不敢接话,下意识地往青田身后靠了靠,那种柔弱,应该所有的男生都会想要去保护的吧。甚至连自己,也会在心里有些微的波动。所以,活该自己没人要,那么坚强的性格,怎么会聚集到女生的身体里呢。“遇见,你在北京还好吗?”“还好啊,在那边也唱歌,而且还参加过几次演唱会呢,我也有歌迷哦!”强装起来的笑脸,在夜色中洋溢着虚假的幸福。“那就好……还担心你过得不好呢,哈,白担心了。”松一口气的表情,英俊的五官,因为靠近而闻到的熟悉的气味,一切都还是记忆里的那个青田,那句“白担心了”在心里捅出一个大口子,汩汩地往外冒血。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味,你闻不到。“嗯,我在走的时候就说过啊,我会活得很好,我从小就是这样的小孩啊。”坚强的笑容正觉得吃力,突然就有一声拉长的呼喊出现在身后,随着那声在空气里拖长的“遇见——”跑过来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男孩,干净的脸,和青田一般高的身材,背在身后的旅行包带出一丝流浪的味道。“哈哈,居然碰得到你呀,咦?”段桥看着面前尴尬的场面,摸了摸头,指了指青田和林甜,“你朋友?”“嗯,”重新露出的笑脸,和挽过段桥的手一样自然,“青田,林甜。”遇见把头往段桥肩膀的位置靠了靠,继续说,“我男朋友,段桥。”段桥差点站不稳摔下去,好在遇见撑着自己,并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地掐了一下,算暗示么?算吧。段桥也是个聪明的男孩子,于是大方地伸出手,朝着青田伸过去,“嗯,你好,我是遇见的男朋友,她以前肯定很任性吧,给你们添麻烦了,多多指教啊。”两个男生的脸,一个笑容明媚,一个失落而伤感。青田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遇见,心里竟然无限的失落,像是被人从高楼上抛了下去,永远都碰不到地面,一直下落一直下落,每次觉得应该摔到底了应该血肉模糊了,可是还是继续下落,没完没了。“你好,我叫青田,是以前遇见的学长,多多指教。”握在一起的双手。都是布满血管的男生的有力的手臂。都是骨节突出的手指。可是,一个手上是干干净净的空白,一个手的无名指上,是那个无比熟悉的戒指。和自己手上一模一样的戒指。遇见悄悄把戴着戒指的手插进口袋里,低下头,恍惚地想,这真是一个完美的告别,像是一个交接的仪式。青田,在转身告别你的时候,我觉得内心像是散场的剧院,突然出现无数的空坐椅,灯亮起来,人群离散,舞台上剩下我一个人。在我离开的这些日子里面,你终于变得成熟了,终于变得不再对喜欢的女生随便放手了,终于学会努力去争取幸福了。你的头发也终于变长了,你也学会穿一些温暖朴素的衣服了。你也不像以前那样再打扮成另类的小朋克了。可是这样优秀的你已经与我无关了。好男朋友,好丈夫,好父亲,这些以前在我心中评价你的词语,现在前面也全部都需要加上一个“别人的”了。这些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因为正是我们少不更事的年纪里犯下的种种错误,提醒着你逐渐变得优秀。我现在也不再是以前那个浑身是刺的女孩子了,我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脾气火暴爱打架的问题学生了,我现在也会忍气吞声更好的保护自己了,我现在更温柔了,我也会学着牵男生的手而不再只顾着一个人往前走路了。可是这样的我,现在对你来说,已是无关紧要了,在我的名字前面也是需要加上一个“别人的”了。我很难过也很惆怅,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正是在和你失败的恋爱里,我才学会了这些,正是在和你分离的日子里,我才变得这样温柔。从此活在各自的幸福里,那些以前的旧时光,那些你教会我的事情,我永远都记得。也请你记得我。记得我撒在你身上的,我最美好的年华。那是我单薄的一生里,仅有的一点财富,好不容易给了你,所以你也要珍惜。记得我的名字,和那些我用眼泪和难过教会你的事情。——1998年·遇见青田转过街角,刚刚一直沉默的他突然蹲下来靠墙坐在地上,喉咙哽咽着发出呜咽的声音。你怎么又能出现在我面前呢?怎么又能让我想起你呢?你怎么能若无其事地祝我幸福呢?你怎么能忘记那么多我无法忘记的事情呢?青田觉得眼睛很痛,用手背抹了一下才发现一手的泪水。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很多飞鸟在黄昏的天空里飞过去。遇见,当初我为什么不和你一起走呢?当初认为任性的你,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可以包容的啊。只是谁都没有认输,大家一起告别然后头也不回地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于是落日关上了那道沉重的大门。谁都无法再将它推开。遇见低着头走路,尽量去想着其他的事情。否则,眼泪就会掉下来。倒是身旁的段桥,若无其事地把手插在口袋里走着,并且可以看出来他微微的兴奋。“喂,”脸有点红,两个酒窝在嘴角浮现出来,“要不,我真的做你男朋友吧。我以后会是很好的建筑师!虽然家里不是很有钱,可是我以后会努力地赚钱啊……”“别跟着我!”突然爆发出的情绪,连遇见自己都被吓住了。段桥愣愣地站在那里,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了。看着遇见越走越远,渐渐地消失在人群里,心里升起失落的情绪。段桥喃喃自语:“你肯定以为我在开玩笑吧,可是……我是认真的呀。”受伤的脸,少不更事的表情,逐渐融化进浅川的夜色里,在香樟与香樟茂密的枝叶之间,流动成一首伤感的歌。在乘火车离开浅川的时候,遇见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站台,心里有个声音在对自己说,这次是真的离开了,真的,离开了。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滑进嘴角。原来文学作品里描述的苦涩的眼泪都是真的。遇见回过头来,突然看到段桥那张格外悲伤的脸。一瞬间,半年前立夏送别自己时的面容从记忆的深处浮现出来,和面前段桥忧伤的眼神重合在一起,难过的情绪被瞬间放大。就在遇见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的时候,她听到段桥简短却干净的声音。建筑是凝固的音符。声音是坚固的诺言。火车冒着白烟,悠长的汽笛声里,段桥说:“我爱你。”“喂,”被人拍了头,从悠长的回忆里抽身出来,像是做了个梦,冗长的,冗长的梦,“在想什么呢?”“没有啊。”低下头整理账目。“不要嘴硬啊,”段桥咧着嘴笑,露出孩子气的酒窝,“我允许你精神出轨三分钟呀。”“那我谢谢你。”“完全不用客气。”段桥半生气半拿她没办法,转过身继续搬东西去了。遇见看着段桥,心像被温柔的手揉皱在一起。我也不再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孩子了。可这样的我,已与你无关了。那天的颁奖大会很成功,傅小司上台的时候下面很多他的书迷在现场呐喊,主持人还开玩笑说傅小司比明星都还要像明星呢。七七穿着一身红色的晚装,头发高高地绾起来,全身散发着光芒。立夏看着他们两个站在台上,一瞬间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产生这个感觉,连自己都觉得好笑。后来七七唱了歌,已经不是高中时代的少女嗓音了,现在七七的声音,充满了流行的女人味道。全场雷动的掌声里,立夏回过头去看到遇见眼睛里闪烁出的羡慕的光芒,还有积蓄在眼底的泪水。立夏转过头去看舞台,不忍再看遇见,因为这样的遇见,看了让人忍不住想哭。立夏想,七七现在的样子,应该无数次地出现在遇见的梦境里吧。希望有一天,上苍可以赐给遇见荣耀,给她满身的光芒。晚上典礼结束之后,一群人一起去KTV喝酒。这家KTV是立通传媒的F开的。F是现在国内歌坛数一数二的经纪人,手上捧红的歌手无数。一群人在里面开了个PARTY包房,然后聊天的聊天,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闹得鸡飞狗跳。立夏甚至感觉像是回到了高中毕业的那次狂欢,当时所有的人也是像今天一样,疯得脱了形。后来立夏喝得有点多了,就叫遇见唱歌。因为从高中之后,立夏再也没有听过遇见的歌声。即使是后来来了北京,两个人见面的次数也不多,见了也就是坐下来喝东西聊天,聊着聊着立夏就开始哭,每次的收场都是遇见拉着她跑出咖啡厅,否则所有的人都会像看动物一样打量这两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子,一个泪眼婆娑,一个脸红尴尬,所以立夏今天死活要拉着遇见唱一首,遇见拗不过她,只好握着话筒开始唱。起初立夏还大吼大叫说要所有人都不要讲话,并且挨个地去拍人家叫人家先别划拳喝酒先听歌不听就是天大的损失什么什么的,却根本没人理睬她。傅小司见她有点喝多了,就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抱着她,叫她乖不要再乱跳乱叫了,“别人不听我们两个听啊”。可是在遇见开始唱歌之后,人群的声音一点一点地小下去,到最后整个PARTY包间里面就再也没人说话了,那些喝酒的人,划拳的人,聊天的人,喝醉的人,都在歌声里慢慢地抬起了头。遇见却没有看他们,闭着眼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到后来,立夏也不闹了,乖乖地缩在傅小司怀里。而七七,则安静地站在角落里,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看得出来她很专心地听着遇见唱歌。那些带着华丽色泽的歌声,像高一生日的那天遇见为自己唱的一样,从空气里清晰地浮现出来,眼前又是大片大片的迅速变幻着的奇异色泽。立夏觉得胸腔隐隐地发痛,是那种被震开的酸楚感。这么多年过去,遇见的声音依然高亢嘹亮,穿透厚厚的云层,冲向遥远的天国。在最后歌声结束人们爆发出的掌声里,立夏在角落里捂着嘴小声地哭起来。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凌晨三点了。躺在床上睡不着,手上一直拿着那张名片看来看去。借着床头灯可以清晰地看到名片上F的名字和所有的联系方式。耳边反复响起F的话:“如果你想做歌手的话,就联系我。我觉得你可以。”“我觉得你可以。”遇见觉得离开浅川独自来北京时的那种沸腾的感觉又回来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燃烧起来,带着不可抗拒的热度,冲上黑色的天空。那些蛰伏了几年的理想,又从心里柔软的角落里苏醒了。在那个颁奖典礼结束仅仅两天之后,报纸上就开始莫名其妙出现傅小司和七七的绯闻,那张傅小司在台上拥抱七七表示鼓励的照片频繁地出现在各家报纸上。工作室也开始天天接到记者的电话,问傅小司是不是和当红歌手程七七在一起。立夏每次都是说没有没有,解释到后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1200字以上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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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07 2002夏至.沉水.浮世绘_3000字时光断出的层面,被地壳褶皱成永恒。那些诗人遗落在山间的长靴,浸满了日出前的露水。来去的年华,露出未曾拓印的章节。在晨光里反复出不舍,和充满光影的前程。躺下的躯体花开四季,身体发肤,融化成山川河流。你在多年前走过的路面,现在满载忧伤的湖水,你在多年前登过的高原,如今沉睡在地壳的深处。那些光阴的故事,全被折进了书页的某个章节。流年未亡,夏日已尽。种花的人变为看花的人,看花的人变成葬花的人。而那片荒原变成了绿洲,这也让我无从欣喜。只有你的悲伤或者幸福,才能让空气扩音出雨打琴键的声响。在黑暗的山谷里,重新擦亮闪烁的光。那些幽静的秘密丛林,千万年地覆盖着层层落叶。落叶下流光的珍珠。是你多年前失明的双目。林协志是全中国做访谈节目做得最好的主持人兼制片人。他手上有三个节目,而且都是去年收视率前三名。这让他在去年风光无限。他拿着手中的嘉宾资料,口中低声念着:傅小司,2001年和2002年连续两年中国斯诺雅名人财富排行榜最年轻入选者,2001年和2002年出版界的神话,第二本画集《天国》成为2001年文艺类图书排行榜的第一名,第三本画集《花朵燃烧的国度》在2002年初一经出版就造成轰动,连续好几个月一直占据排行榜榜首。拿遍所有美术新人大奖。手上的资料可以用惊人来形容。林协志隐约记得自己三年前做过这个叫傅小司的孩子的访谈,当时是因为一批插画家和漫画家的出现,在中国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轰动。不过那个时候混在一群画家里的他并没有让人觉得他有多么的特别,事隔两年,当初一起参加节目的几个孩子已经渐渐被人淡忘了,而傅小司,这个当时在几个人中最不起眼的男生,如今却红透全中国,如日中天的出版业绩让美术界资格比他老上十倍的画家跌破了眼镜。现在,想要发他的通告变得很难,约了差不多两个月才约到,而他的助手,那个叫立夏的女孩子也说他的通告差不多排到两个月后去了。现在林协志已经觉得傅小司不能够和别的嘉宾放在一起做一期节目了,因为他身上,有太多让人惊奇的地方。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转到后台去的时候,看到立夏正在帮傅小司修眉毛和做头发。男孩子还是应该帅气一点,出现在别人面前的时候永远都要光芒四射,这才是年轻的男孩子应该有的朝气,而不是像那些四五十岁的成年人一样西装革履,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这是立夏的想法。立夏每次帮傅小司化妆的时候心情都会格外宁静,因为看到自己心爱的人比别人好看很多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而傅小司每次也都温柔地微笑着,让她随便地弄来弄去。林协志靠在门边上,看着一边化妆一边低声和立夏说话的傅小司,心里在想,这个男孩子,究竟具有什么样的魔力呢?一不小心就真的问出了口。傅小司听到声音,回过头来简单地笑了一下,是成熟的笑容,带着客气的尊重。林协志想,还真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呢,和三年前相比一点都没有改变。可是到正式录节目之后,林协志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傅小司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对着镜头和记者的问题会躲闪,一副受伤的表情的傅小司了。看着面对镜头能说会道的傅小司,林协志心里微微地泛起不同寻常的感觉。三台机器。两台固定,一台下面铺着运动轨道。灯光太足,让人觉得全身发热。机器运转时嗡嗡的声音,有点像夏天午后睡觉时讨厌的蚊子。这样想着立夏就觉得身上似乎被蚊子叮出了包,背后也微微痒起来。应该是太热出汗了吧。这样想着马上抬起头去望小司,还好,他脸上似乎没有什么汗水,如果太多的话就需要补妆。台上的小司穿着白衬衣,领口开两扣,露出明显的锁骨,是男生里少有的纤细,随着年龄的增加甚至微微有了性感的因素,袖口随意地挽起来,让人觉得干净利落。坐在沙发上,斜靠着,既不会太没礼貌,又显得随意而舒服。其实呢,谁都知道灯光下烤得让人难受,像是被装进微波炉里的食物,在看不见的红外线下慢慢地变得通红发烫。果然天生的明星坯子呢。好像从高中就是这个样子吧,随便坐着也比别人好看。神奇的物种。笑容甜美。说话温柔。这些都是看过傅小司上通告的人的评价。而私下里那个沉默不语的傅小司,应该只有自己看到过吧。立夏坐在有点发凉的地板上,头歪靠在墙上,看着无数灯光焦点下的傅小司,露出亲和的笑容,明亮的眼睛,清晰的瞳孔,还有温柔的眼神。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那是怎样?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小司呢?连立夏自己都快搞不清楚了。是生活中那个在每天黄昏到来的时候就开始不再说话,在每个起风的日子站在楼顶眺望遥远的东方,在每个下雪的日子独自去找一条安静的大街然后在街边堆一个雪人,在画板前花一个通宵调好颜色却画不下一笔色彩的男孩子么?还是在镜头前笑容甜美,在每个通告的现场或者每个节目的后台温柔地和每个人打招呼,在签售会上对每个人微笑,满足所有人的要求,在面对记者的时候可以熟练地回答所有的问题,有时候又在文章或者画作里搞笑到每个人都会忘记悲伤忘记难过,在发着高烧的时候也可以在拍摄平面时露出那种像是可以使世界一瞬间都变得幸福的笑容的男孩子呢?想不出来。时间像水一样慢慢地从每个人身上覆盖过去。那些潮水的痕迹早就在一年一年的季风中干透,只残留一些水渍,变化着每个人的模样。傅小司在录节目的时候,在轮换面对不同机位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偶尔掠过立夏,看到她坐在地板上,头靠着墙,双手夹在膝盖的中间,头低着,刘海儿在额前投下阴影,眼睛似乎是闭起来了。应该是累了吧,估计在打瞌睡。傅小司的心里微微有些心疼,像是一张白纸被轻微地揉起来,再摊开后就是无数细小的褶皱。在中间休息的时候,傅小司走过去,低头低声问她:“累了么?”语气是细风一样的温柔,在听觉里荡漾出波纹。“不累。节目录得还顺利么?”“嗯,还行。应该快完了吧。这个是今天最后的一个通告么?”“嗯,对。”“嘿。”轻轻地笑起来。立夏歪过头去,看着这个露出孩子气笑容的画家,心里出现的字幕依然是“神奇的物种”。节目录好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华灯初上。公司的车停在广电大厦的大门口,傅小司和立夏上了车,挥手和林协志告别。黑色的宝马很快淹没在汹涌的车流中,车灯在飞速行驶中拉长成模糊的光线。林协志望着那辆车消失的影子,心里微微地叹气。时光真的能够那么轻易地改变一个人么?车的后座宽敞舒适,立夏还专门买了一个很厚的皮草垫子铺在后面,感觉毛茸茸的,让人坐在上面就想睡觉。立夏还记得傅小司在看到这个垫子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后面进了只老虎呢。后来他的评价就只有一句,他说立夏上辈子应该是个土匪的压寨夫人,就是叉着两条大腿坐在虎皮椅上耀武扬威的那种悍妇。手被傅小司的手握着。男生的温度总是比女生高半度。不易觉察的半度,但却真实而鲜明地存在着。也许真的有些累了,头下意识地朝着肩膀靠下去。恰好的线条,留出适合的凹处可以放下自己的脸,质量上乘的棉质衬衣,很淡的香水味道。“什么香水啊?”“不是你买给我的么,就是上次你买给我的那瓶啊。”啊?没闻出来。再靠过去一点,把脸埋在颈窝的地方,眼睛正对着锁骨。即使靠这么近,也没闻出来是自己送的那瓶草香味的香水。只是男生皮肤上那种像是朝阳一样浓烈的味道清晰了一点,像是琴弦在空气中发出铮铮的声音。似乎动作太过亲密了吧?这样想着,脸就微微地红起来。对方脖颈处的肌肤似乎也在变化着温度。终于脖子动了一下,然后是他的一句小声“嗯,那个……”“什么?”“……稍微,靠上来点……呼吸的气,弄得脖子有点痒。”红起来的脸,以及像落日一样沉远的温柔。缓慢的语气。立夏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精致的侧脸。看久了就觉得像个精致的礼物。美好得如同幻景。“那个……”“嗯?”头朝着自己靠下来,却没有转过脸,依然面对着前面的坐椅后背。切,后背有那么好看么。“没事。我只是觉得我的化妆技术越来越好而已。你这么难看的人也可以变得这么好看。不容易。”“嗯,我一早就这么说啊。”温柔的笑容,眼睛盛满混沌如同大雾的琼浆,甜得足够溺死一头成年的雌性霸王龙。哪有难看。只是嘴硬而已。立夏心里一直明白。眉目间的开合,带出细小而暧昧的变化,并随着岁月的风霜日渐渲染出男人的成熟和性感。二十三岁的年轻男孩,应该是最好看的物种吧。立夏把身子坐直一点,然后规矩地靠在傅小司肩膀上。闭上眼睛,很多事情像是蚂蚁一样列队从心脏上面缓慢地爬过去。很缓慢地,爬过去。车窗外是春深似海的植物,将浓重的绿色泼满了整个北京。立夏很多时候都在想,自己在别人眼中,应该也是被列进“神奇生物物种”名单的吧。其他条件不说,单是一条“傅小司的女朋友”就让人觉得是天方夜谭了。也的确很天方夜谭。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暗恋了吧。高一的时候,在公车上第一次看见这个骑着单车的男孩子,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周围的一切都是无声的布景。而之后的相遇,认识,熟悉,彼此牵挂,进入同一个大学,进入同一个班。这种暗恋一直都存在着,并且像遥远但是温热的太阳一样持续着。无论在夏季,还是寒冬,都不曾走远,哪怕有时候乌云密布,可是闭上眼睛,还是可以准确地感受到太阳的存在。而这份暗恋也一样,立夏曾经觉得这份感情应该永远是这个样子的,自己一个人呆呆地看着他,安静地在他的生活里出现,平静地谈话,轻松地微笑,或者无声地离开。而这一切都应该是理所当然般持续下去的。在立夏的想象里,应该是这样一直暗恋下去,直到傅小司交了女朋友后,自己回家大哭一场,然后继续默默喜欢着他,到他结婚的那一天,他为那个女生戴上好看的戒指,自己回家大哭三场,然后诅咒那个女生不得好死,然后继续喜欢着他,直到自己死去的那一天。这种感情从诞生的那一天开始,就注定是不会消亡的。一切都被傅小司那一句轻得近乎听不见的话语改变。轻得近乎听不见。近乎。却五雷轰顶般地听见了。那是在大一快要结束的夏天,在素描基础的课堂上,看着老师那张呆滞得如同石膏像一样的脸,听着他讲的那些在高中早就耳熟能详的东西,立夏对上课失去了兴趣,看着外面的鸣蝉和白色的天光,觉得世界这样一圈一圈地转真的是很无趣。“很无趣啊!”站在铁丝网外面看着小司练跳高的立夏趴在铁丝网上大吼。“发什么神经,”小司滴着汗水跑过来,“怎么还没回宿舍啊?”白色的短袖T恤,早就被汗水弄湿了,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也是在滴水的样子。男生的浓烈的气味,却很奇怪带着些微的薄荷味道。“臭死了呀,你。”“自己跑过来要闻的,”被脖子上的毛巾抽了一下头,然后又被傅小司甩了个熟悉的白眼,“怪谁!”还是喜欢拿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瞪人。从高中就没变过的招数,没创意。立夏就曾经嘲笑过他叫他改改这个白内障的毛病,免得以后深情款款地对女生告白的时候被回应一句“要死!你冲我翻什么白眼呀”。“喂,小司,”立夏叫住转身离开的傅小司,“这个周六你陪我去附近的哪个城市玩吧。”“……嗯,班上别的家伙不行么?”眉头皱在一起,若有所思的样子。“这也不是随便谁都可以的吧!”额头冒出青筋。立夏有点想要出拳。“麻烦啊你们女孩子,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么?”傅小司摸了摸后脑勺,“……真是困扰啊……”听起来应该是拒绝了。所幸自己也只是心血来潮随便提起。而且算算日子这个周末好像还不仅仅是“心血”“来潮”那么简单。讨厌的东西一起来。所以也就没有过多的考虑。过了两天就忘记了。可是这样的对话傅小司可不会轻易忘记。接下来的三天他去图书馆借了地图,查了附近好玩的地方,然后找好乘车的路线,顺便在周五晚上从超市买好路上吃的东西和喝的绿茶。他从上大学就开始喝绿茶了,也不是听了其他男生的所谓“可乐对男性某方面不好”的歪理邪说,只是对绿茶产生了好感而已。这些准备的工作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却要花点时间。好在这一切在陆之昂离开之后变得简单起来。傅小司想,既然以后没有人帮我做这些事情了,那么就总要自己学会。这样想着,傅小司就慢慢地变成了和陆之昂一样会照顾人的男孩子了。所以当星期六早上傅小司提着两大袋东西出现在立夏寝室门口的时候,一切就变得有点滑稽。傅小司看了穿着睡衣一脸不明所以的立夏一分钟后,面无表情地说:“我要打人了。”立夏模仿着小司的偶像音速小子,三分钟内收拾好了一切,然后拉着他出门了。从傅小司的表情来推断他真的是要把自己摁到地上踩两脚才甘心。立夏稍稍松了口气。到离学校后门不远的地方乘车,一个很冷的路线。立夏坐在汽车上,浑身不舒服,又不好意思说自己生理期到了,只能一直憋着。在座位上挪来挪去。看着傅小司拿着地图认真研究的样子又不忍心说“我们回去吧”,所以一路上表情都显得有一点另类。下午的时候路过一条溪流,是穿越农场边缘的,清澈见底,看得见纤细的水草和鱼。傅小司光着脚在浅水里踩着鹅卵石走来走去,并招呼立夏下去玩。立夏见着水心里直发毛。连忙摆手说算了算了,您尽兴。傅小司也没继续劝她,一个人沿着河流缓慢地走着,低头看着水里的游鱼。立夏看着被水光映照的小司,心里安静无声。像是有一块巨大的海绵,吸走了所有的喧哗。回来的时候已经黄昏了。傅小司在车上一直没说话,低着头,暗淡的光线里也看不出表情。他是累了吧。立夏心想。走回学校宿舍的时候,傅小司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不开心吧?今天。”那种沮丧的语气把立夏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小司一张灰灰的脸。“啊,误会了误会了,你别瞎想呀,我玩得很开心的。就是……就是那个……有点……”尴尬。说不出口。太隐私了呀。“哪个?”还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男生大脑里装的都是棉花呀!“月经!”想了想牙一咬就说出来了,心里突然倒塌一片,毁了,人生不就这样了嘛,索性再补一句,“今天是第二天。”“……那你早点休息,早日康复。”飞速涨红的脸,红得超乎预料,像刚被烧了尾巴的猴子一样坐立不安。“再见。”说完转身逃掉了。搞得立夏呆立在当场,反应过来后捂着肚子笑岔了气。回到寝室一脚踢开大门就对着三个女生开始笑,扑到床上继续笑:“早点休息……哈,早日康复……哈哈……我要笑死了呀我!救命啊……”结果乐极生悲。也不知道是那几天体质弱还是出去吹了风或者感染了什么细菌,回来第二天立夏就开始发烧,然后一直昏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星期一的早上了,立夏还以为是星期天的早上,不知道自己昏睡了一天,并且温度格外危险地直逼四十度的鬼门关。醒来的时候大脑还是很混沌,睁开眼睛半分钟后,身边傅小司的那张脸才在空气里渐渐地浮现出清晰的轮廓。“小司你在啊?”“嗯,还好,现在没事了。你再多睡会儿吧。”立夏躺着,看着傅小司到寝室门口倒水。白衬衣的褶皱发出模糊的光。看着小司的背影立夏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伤心。不知道是热度作怪还是什么,立夏竟然流出了眼泪。当发现脸上湿漉漉的时候,立夏自己都吓了一跳。以前一直觉得感冒药广告上说的什么“治疗感冒发烧,打喷嚏,流鼻涕流眼泪”自己都觉得最后一个症状太OVER,谁会发烧流眼泪啊。可现在竟然印证在自己身上。傅小司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低声说:“没事了呀,哭什么。”责怪的句式,却是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哭闹的小孩。而后来的落日和微风都变得不重要了,窗外男生用篮球在篮板上砸出来的声音也不重要了,渐渐暗下去的光线也不重要了,夏日已经过掉多少也不重要了,大学的校园几乎没有香樟也不重要了,衬衣上散发出的干净的洗衣粉味道也不重要了,呼吸变得漫长而游移也不重要了。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句“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傅小司后来干脆坐到了地上,背靠着床沿,头向后躺着,就在立夏的手边。伸手可及。“喂……”“嗯?”“做我的女朋友,让我照顾你吧……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听了太多信誓旦旦的誓言,听了太多风花雪月的告白,听了太多耳熟能详的许诺,听得自己毛骨悚然的对幸福的描绘,而这一切,都是虚幻,都敌不过那句看似毫无力量的“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简单的句子,平稳的语调,唯一的破绽是颤抖的尾音分岔在黄昏的空气里。可是却是经过了漫长的日光曝晒,经过了沉重的风雪席卷,才让声带发出了最后的这一句小心翼翼的“让我试着和你在一起”。考虑得太过认真太过漫长,竟然让这一句话变得如同山脉般沉重。而窗外,是夏天里摇曳的绿色乔木。看不到香樟的枝叶,可是香樟的树荫却无处不在地覆盖着所有闪动着光芒的年华,和年华里来往的浮云。夏天是一个传奇的季节。所有的平凡都在这一个季节里打上华彩和绚丽的印章,被聚光灯放大了细节,在世界中被清晰地阅读。从回忆里回过神来的时候,立夏才发现车子已经快要开到公司楼下了。转过头去看到傅小司沉睡的侧脸。立夏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霓虹和路灯的光影从他的肌肤上流动过去,像水一样覆盖上他的面容。沉睡的样子于是有了生动的起伏。看了一会儿,就看得哭起来。没有声音的哭,只有眼泪滴在手上,有滚烫的温度。小司,当我现在这么近地看着你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就是小司,就是无数女孩子喜欢着的傅小司。我也终于可以体会身边那些女孩嫉妒我的原因了。这一瞬间我明白我也是所有喜欢着小司的那些单纯的女孩子中简单的一个,我在这一刻甚至都有点嫉妒自己,嫉妒自己轻易地就陪着你度过了一生里唯一的一去不再回来的的少年岁月,嫉妒自己轻描淡写地就和你站在阳光里在快门按动的刹那告别了高中的时光,嫉妒自己随随便便地就待在你的旁边看着你发呆走神或者安静地睡觉,嫉妒自己曾经和你在画室里看过天光暗淡时的大雨,听过暮色四合时的落雪。你知道吗,我在这一刻无比欣喜,甚至喜悦得胸腔深处微微地发酸。——2002年·立夏回到工作室已经快八点了。公司加班的人在陆陆续续地往外走,看见傅小司和立夏就会点头,然后友善地嘲笑他们这两个加班王。立通传媒。一个全国有名的跨行业的集团。旗下有众多的中国一线的歌手,主持人,作家,画家,演员,导演,人才遍布文化产业的各个领域。并且有很多圈内顶顶有名的经纪人。小司的《天国》2001年出版引起轰动的时候,立通传媒就邀请傅小司加入其中,并且专门为他成立了一个独立的工作室“屿”让其单独运营。过了差不多一年半的时间,“屿”工作室已经成功地培养了一大批年轻的画手,并且出版了《屿》系列画集,成为美术出版界的奇迹。可是这一切荣誉的背后,究竟是什么呢?是每天彻夜点亮的工作室的日光灯。是每天喝掉的大量的苦涩的咖啡。是揉掉的成千上万的画纸。是红红的眼圈和疲惫的面容。白天的时间是无数的通告。晚上的时间是画画与工作。学校的课业只能勉强完成。整个人差不多二十四小时运转。立夏很多时候站在旁边,仅仅是看着都觉得累。一个人怎么能有这么多的精力呢?很多时候他不累自己都累了,他不想哭自己都想替他哭。电脑又发出微微的运转声,立夏回过神来,看到傅小司已经把白衬衣换下来,换上了一件宽松的蓝白色棉T恤,很柔软舒服的样子,下面是一条粗布的米黄色裤子,宽松地罩着两条腿,布料沿着腿的线条褶皱出层层的深浅阴影。皱着眉头喝下一大杯黑咖啡,拍了拍手,伸个懒腰,傅小司说:“我要开工啦!”果然是音速小子。“哦,你先去睡觉吧,”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今天晚上我只需要画完这两张画就可以了。你休息去吧。”立夏的卧室就设在工作室旁边。而傅小司的卧室在工作室的另一头。自从工作开始变得繁忙,立夏和小司就直接住在工作室里了。所幸的是工作室正好有三个房间,一间大的做办公间加会议室,另外两间小司和立夏就去向公司申请作为两个人的临时宿舍了。立夏关掉房间的门,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思绪还是停留在车上想起的片断。那些大学的时光,回忆起来竟然带出比高中时代还要模糊久远的光晕。像是已经告别了不知道多么久远的时光后重新想起一样。而自己现在也才大四,尽管不用再去学校上课,毕竟是实习期间,没有毕业,依然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大学生。可是自己在还是大学生的时候就开始回忆自己的大学时代。这未免太夸张了点吧。外面房间传来一些细小轻微的声响,仔细听可以分辨出空调运转的声音,电脑风扇发出的声音,还有夹杂在其中偶尔响起的傅小司咳嗽的声音。因为工作太过繁忙的关系,小司和立夏今年新年的时候都没有回家。除夕夜,广场上有烟火表演,两个人跑出去看了。回来的路上冻得直哆嗦。可是看着小司笑得微微眯起眼睛的脸,立夏又觉得世界重新变得温暖。站在马路边上一直打不到车,后来不得不走了一大段路去乘地铁。地铁里的人非常的多,像沙丁鱼罐头里的鱼一样挤在一起。立夏躲在傅小司的厚大衣里面,也感受不到周围挤成了什么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听到傅小司不耐烦地深呼吸的声音,心里不由得好笑,一般小司在非常不耐烦就要发脾气之前都会发出这种听起来像深呼吸的声音,现在应该是因为周围太多陌生人把他撞来撞去的,很不耐烦,但又没地方发作。立夏闭上眼睛,再抱紧一些。几乎要把整张脸埋进小司的毛衣里去了。回到工作室已经快十二点了,打开临街的窗户朝外面望去,很多的地方零星地都有烟花的火光细小地点缀在一片霓虹闪烁的夜色里。傅小司在身后催促:“快把窗户关上吧,冷死人了要!”立夏回过头去,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拿出一大幅拼图在玩儿了。他还是改不掉从小养成的爱好,非常爱玩拼图。越大越复杂的他越喜欢。立夏看着傅小司认真研究手中的小碎块儿时的表情,心里微微一动。“那个……”要不要问呢?“嗯?”傅小司放好一块小拼图,然后抬起头。“小司为什么会要我做你的朋友呢?我的意思是说……那么多的女生喜欢你呢,我又太普通了,扔人堆里三秒消失的人,要来干吗呀?”“她们喜欢的才不是我呢!”靠着墙坐在地板上的傅小司把两条腿朝着前面笔直地伸出来,把双手交叉着放在脑后,头靠着墙,一脸小孩子闹脾气的样子,“她们喜欢的是她们想象中的那个人,那个纸面上的傅小司。她们喜欢的是每次出现在公开场合衣着光鲜的我,发型拉风的我,笑容温柔的我。可是私下里呢,我却是个爱黑着眼圈熬夜,脾气很臭,不喜欢对别人笑,又爱玩一些比如拼图啊这种落伍的玩意儿的怪家伙……总之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人。所以立夏你呢,是见过我真实的样子的,而依然会想要跟我在一起,所以我就该庆幸呀。”立夏听得要晕过去,很难想象这个万人迷竟然会觉得自己没人喜欢。这样的话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来简直像在讲笑话一样。可是内心深处,一些很柔软的东西慢慢地苏醒了。那条记忆里安静的河,河面打着转的落叶,顺着河水漂到下游。立夏重新站到窗户边上,看着外面繁华的世界,耳边重新响起烟花炸响的声音,在深邃的夜空里格外的震耳欲聋。还有车流的声音,窗外吹过光秃秃的树木枝丫的风声,每家每户电视机里欢乐的声音,尚未结冰的河水缓慢流动的声音,在这些声音里,有个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地说:“立夏,接吻吧。”醒过来的时候是早上七点。公司的人还没有开始上班,所以整栋大楼还显得很安静。立夏打开房间的门,抱着枕头晃着出了房间,看到依然坐在电脑面前的傅小司。又是整晚没睡觉吧,半长的头发乱糟糟地七翘八翘,一双眼睛像兔子一样红。听到立夏开门的声音,傅小司转过头来,对着刚起床的立夏说了声“早安”。然后是一个温柔的笑容,可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笑容里盛放得满满溢溢的疲倦。立夏说完“早安”之后心疼地看着憔悴的傅小司。看了一会儿就想起昨天晚上梦里的情形。那双放在自己腰上的手,和一双有力的胳膊,还有男生的温暖的毛衣带来的毛茸茸的质感,混着他爱惜得不得了的头发上的青草香味,脸颊的温度,下巴上因为粗心没有刮掉的胡茬,以及薄薄的嘴唇,还有男生口腔里天生和女生不同的干净的味道。所有零散的部分像是打乱的拼图,合在一起的时候就变成那个在除夕夜窗前和自己接吻的傅小司。“立夏,接吻吧。”想到这里脸就像发疯一样烧起来。内心闪过一连串不相关的画面,蘑菇云爆炸以及非洲群象大暴走。一瞬间气氛尴尬得要死,甚至都不敢抬眼去看那个在电脑前写写画画的男生。喉咙里也很不舒服,咽了好多口水结果还是弄出了一声“咳”。傅小司回过头来,盯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张番茄一样的红脸,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然后眯起眼睛有点坏笑地说:“喂,做了什么坏梦吧?”“要死啊你!”立夏把枕头丢过去,被说中心事的尴尬,慌乱地在空气里穿梭着,都可以看见空气被急躁的情绪带动出透明而紊乱的涟漪。“干吗学陆之昂那个小痞子讲话啊。”傅小司接过丢过来的枕头,微微地笑着,可是笑容就那么渐渐地弱了下去,脸上的表情一秒一秒变着幅度,最后变成一张微微忧伤的脸。他把枕头顺势抱在胸前,两只脚缩到椅子上去,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到屈起来的膝盖上,这些动作缓慢地发生,像是自然流畅的剪辑,最后成型,定格为一张望着窗外面无表情的脸。“我哪有……”窗外阳光从乌云间迸裂出来,像是无数的利剑一瞬间从天国用力地插向地面。“学他的样子……”鸟群匆忙地在天空飞过,划出一道一道透明的痕迹,高高地贴在湛蓝的天壁上。“……讲话啊。”匆忙到来的春天,忘记了把温暖和希望一起带来。小昂,东京的樱花,现在已经繁复地盛开了吧?很多时候我看见那些摩天大楼,我就好想上到顶层天台去。我总是幼稚地想,如果站得足够高,就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东方了吧。上个月我去上海东方明珠塔的时候,在最高的那层观光的地方,玻璃外墙上写着,离东京塔多少多少米。到底是多少米我都忘记了,因为那个时候,我突然心里微微地发酸,然后跟着眼睛也模糊起来。我都没有格外地想念你,即使是你离开了如此漫长的一段时光。我也忘记了要写信对你说,当年那个任性的不爱说话的小孩,他现在已经是个年轻的男人了。这些,都是在你离开之后的日子里,发生的缓慢的变化。你都无从知晓。你也无从知晓上海的梅雨季节和北京的沙尘暴统统让我讨厌。你也无从知晓,我有多么怀念那些覆盖了整个浅川的茂盛的香樟。不过我想你应该也忘记了那些绿色而朴实的植物了吧,在绚丽得如同天国烟霞的樱花面前,所有的植物都会失去色泽吧。上次你发给我的照片里,你不也是在樱花树下笑得一脸灿烂吗?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在书上看到的那句话,大风吹,大风吹,春光比夏日还要明媚。只是我在想,你会不会像我一样,有天突然在街上看到一个相似的背影,就忍不住想起四年前的那个整天跟在身边的讨厌的家伙呢?——2002年·傅小司初二:迟到千年作文网专稿 未经允许不得转载1200字以上 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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