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翅的天使

外婆的旧宅，还不算旧，有一个不大的鱼池，养着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鱼儿，有黑的，也有红的，都忙忙碌碌地游着，从来不知疲倦，旁边那株茉莉花，时不时地把花叶飘进鱼池，鱼儿倏地游开。小姨经常这样呆呆地站在鱼池傍边，傻傻地望着，脸上绽放着婴儿般的笑容。

这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第一次看见小姨，我7岁，小姨二十出头，头发蓬松散乱，五官清秀却有点呆滞，皮肤白里透青，身上穿着永远是别人的旧衣服，甚至是外婆的旧衣服改造的，小姨从不嫌弃，总是乐呵呵地笑着，笑声有点怪异，我总是很害怕的远远望着她。

听母亲说，小姨是三岁那年发高烧，外婆忙着干活，没及时发现，小姨高热退后变成痴呆的样子，当时家里穷，没钱医治，只是找神婆要了一些符纸，在小姨身上推几下，说是吓退附体的孤魂野鬼，然后把符纸烧成灰，随风飘出门外，以为这样小姨就可以恢复原来的样子。

然而，小姨却从此呆傻掉了。她的智商一直停留在三岁，个子却慢慢长高，长成大姑娘的模样，动作依然笨拙可笑，吃饭的样子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手中的勺子一直抖动，饭粒撒了一地。外婆常常叹气：我死了你怎么办啊？

因为她是傻子，大多数的孩子都怕她，有的孩子还欺负她，朝她扔石头，看到她怪异的动作，孩子们便哄然大笑，她也跟着傻傻地笑。为了不让别人欺负她，外婆把她关在屋子里。看到我来时，她笑得很开心，无视我怯然的眼神，使劲挥动她那只瘦瘦的手，嘴里快活地喊着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的话语，我吓得立马跑掉，远远还能听到她那独特的笑声。

渐渐地，我敢远远的叫她的名字，她还是快乐地招手，当我慢慢走近她的身边时，她竟然向我摊开手掌，我惊讶地看到：那是一块大白兔奶糖！

谁说她是傻子？她认得我，她留一块糖仅仅是为了给我！终于我不再怕她了，外婆忙时，我和表弟会替外婆送饭菜给她，我给她几颗冰糖，她会傻笑着塞一颗进嘴里，然后松开紧握的手，把剩下的分给其他的孩子，表弟接了放入嘴里，她竟然开心地拍起手来，就像一个三岁的小孩。

忽然有一天，妈妈哽咽地拉着我的手往旧宅跑，外婆嚎啕大哭的声音让我顿时意识到什么，村里的婶姆叔伯都来了，眼眶红红的，女人们小声地哭泣着。我急忙挤进人群，只见小姨已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一片死寂的青白，头发被整齐的梳好。外婆一直握着她的手，哭得天昏地暗，谁劝都不放开。妈妈整理她的遗物时，发现竟然是空荡荡一无所有，妈妈放声大哭。

大家都叫她阿珠，她是我惟一的小姨，纯净如泉水的小姨。

她是断翅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