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回首

“今年的酒有点淡呐，好像少点什么……”外公和爷爷闲聊时喃喃地说。又过年了，外公一如往年来爷爷家吃酒，大家也一如既往地清理好家中的角落，等待节日的降临。唯一迥乎不同的，是少了奶奶忙前忙后的身影……

奶奶是我最亲的人了，然而这一年，她却没有陪我一同点燃“水灯”。这一年的分岁酒，不再是奶奶酿的，打开去别家买的酒，也少了那种暖暖的、透彻心扉的感觉。

回想起奶奶，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她坐在家门口，探着头向街的尽头张望的样子。她的眼睛里充满着盼望、期待，她黝黑的脸上刻满了皱纹，每一条都那么深，就好像她坎坷的人生。

我和奶奶唯一一张单独的照片，是在后院旁边拍的，那时的我还很小，大约只有四岁，穿着碎花纹的连衣裙，被奶奶紧紧抱着。我不是那种爱拍照的人，平时很难拍一张，有好几次拍照的机会，我却一一拒绝掉了，奶奶也不强求我，只是由着我的性子去做。

等到后来才知道，拍照片的意义，不是为了留下美丽的瞬间，而是为了日后好好珍惜那个相片上陪伴你笑的人……

如果时光会带走那些记忆，使原本清晰的人，在你的脑海中慢慢模糊了，那么我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铭记那个和我最亲近的人。

家后院有一片田野，奶奶不爱闲着，一年四季总要捣鼓点什么。儿时，她就带着我，扛着半大的锄头，祖孙俩走在盛开着油菜花的田埂上。我越走越快，渐渐小步跑起来，为了保持平衡，我把双手张开，就像一只蜻蜓，飞在用爱筑起的天空里。田埂很小，周围的油菜花很密，我走得摇摇欲坠，好像下一秒就要摔下来似的。奶奶看得心惊胆战，连忙用手来扶我，我不让她扶，她的手就在空中悬浮着，不肯放下。

当我转过头，看见奶奶黝黑的手还浮在空中，随时准备接着我，另一只手却扶着锄头，身子微曲，向着前面，追赶我的脚步。周围黄色的油菜花丛中，蜜蜂在飞舞，蓝天上飘着几朵棉花般的云，一缕和煦的光照在她布满皱纹的脸上，不用刻意地温柔，她就如此的慈祥。多少年过去了，那张慈祥、憨厚、温柔的脸，一直是我依赖和留恋的对象。

奶奶种菜时，我就坐在周围的田埂上，手里拿着面包，脚边搁着牛奶，一脸幸福地吃着，我时而眯着眼睛，时而用力地点着头，仿佛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现在更享受的时光了。奶奶则放下锄头，宠爱地望着我，脸上挂满了笑容，嘴里说着：“吃慢点，喝点牛奶，别噎着。”等我吃好了，就开始撒野了，到处乱跑，奶奶也不限制我，等我回来时，定是衣服上沾满了泥，脏兮兮的，都是污渍。她也从来没有责怪过半句，总是由着我去撒野。

但是时间，却定格在了那个瞬间，就再也没有然后了。我见她的最后一面，是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星期。我去住院部看她，她憔悴地倚靠在床沿上，人消瘦了好多，脸苍白着，没有一丝血色。

我望着窗外，说什么时候再吃一顿她做的炒粉干，她抿了一下嘴唇，费劲地说，出院了就做给我吃。但，我终究没有吃到。

外公没酒了，叫妈妈添一点，想了想，又不要了，嘴里喃喃地说：“算了算了，这酒不够味，要是你婆婆在就好了，这酒一定入味。这冬啊，少了她的酒，就变了，吃了十几年的味道，一下没了，还真不习惯啊！”一向腼腆的爷爷，也在旁边点点头，应和了几声。随即望了望周围，好像在找什么，到底是在找什么呢？

这冬，寒风刺骨，冷得令人发抖，风呼啸着，耳边再也没了奶奶亲切的招呼，呢喃，嘱咐。就像这酒，总觉得少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