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

你不过来我心上走了一遭，我花开遍野，在劫难逃。

——题记

壹：铃兰

五月。

杨柳纷飞，铃兰盛开。

明明是这么好的时节，我却要跟着母亲去探望邻居家刚出生的女儿。真是烦恼。

“我昨天去看医院看望你李阿姨，她女儿生的呀……可真是好看。”

母亲提着一篮满满的水果，却还不忘回头跟我夸邻居家的女儿生得有多漂亮多漂亮。

嘁，不就是一个刚出生的小崽子吗，能有多好看，倾国倾城吗？再说了，刚出生的婴儿皮肤都皱巴巴的，怎么能看出来什么容颜？母亲又在扯淡。

我走在母亲身后，颇有些不耐地翻了翻白眼。

“你曾叔和阿姨给他女儿取名春夏，说是在春天与夏天的交界点出生。啧，不愧是教授……”

母亲还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感到身后我脚步的拖沓。

我正昏昏欲睡地听着母亲滔滔不绝的话语时，突然心念一动。

春夏，春夏？怎么不叫秋冬呢？这取的什么鬼名字。

我努力忍住嘴角的笑意，扭头看向一旁街边的风景。

一枝又一枝藤蔓上绽放了点点纯白的铃兰，伴着杨柳低吟浅语，倒是别有一番淡雅的风情。

我突然想起，以前看书了解到，铃兰的花语代表着纯洁与幸福。也是，这挺符合它一贯清雅淡漠的样子的。

贰：诺言

一走进医院的病房，一阵铃兰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我正疑惑着为什么闻到的不是令人头疼的药水味，面上却流转了眼波，扬起一个招牌的甜美笑容：“李阿姨好。”

“哎，想想快来坐。”李阿姨笑容满面地招了我来，让我坐在她床边的一张矮凳上。

我心里奇怪得很，昨天才生育的李阿姨今天却精神抖擞，分毫看不出疲惫来。

哎，这个世界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啊。

“以后想想就要当姐姐了，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哦。”李阿姨拍着我的手，笑容慈爱，“这孩子指不定会遗传我和她爸贪玩的性子呢，想想可要多看着她呀。”

母亲放下水果篮，闻言笑道：“肯定的呀，你们夫妻那么忙，我女儿又闲的没事，就让她帮你们照看夏夏。”

我愣着，看着李阿姨眼神中流动的一抹亮色光辉，竟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阿姨，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妹妹的。”

后来我想，如果我当时拒绝了李阿姨，那么结局又将是怎样？

是不是会更好？

……谁又知道呢。

弎：星辰

几天之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人人都夸赞的孩子。

——春夏。

不得不承认，我对她，还有些期待。

当春夏被抱出来时，站在前排的我第一个清晰仔细的看到了她的容貌。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何其明亮的眼睛。

黑白分明，眼神中带有天真和对这个世界的期待。在她的眼睛中，我仿佛能看到山川河流，江河浩洋，日月星辰。世界上的一切在她的眼睛中都焕然生色，无论是邪恶肮脏，还是纯洁美好。

我有一种幻觉。

她的眼睛是最美好最明亮的存在，是夜空中一颗耀眼灼灼的星。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双臂，稳稳地抱住了她。

她看见我的第一眼，竟笑了。

——那是我十二岁以来，看过的最明媚的笑容。

我抱着她跟在人群后面，动作极为小心翼翼，轻轻柔柔地，生怕弄碎了一样珍贵的宝贝。

路边铃兰的香气依旧弥漫着，给她带来几分淡雅，几分清新。我仿佛看见她的身侧有漫天璀璨星辰环绕，那么她就是那片星辰中最靓丽的风景。

她闻到铃兰的香气，竟又笑了起来。

我也跟着笑了。这笑容，直达眼底，发自内心。

我暗暗地想，等她长大一点儿，我一定要带她去看铃兰。

肆：花开

不知不觉，春夏就十二岁了，正是升初中的年纪。

我也读完了研究生，准备找工作。

春夏出落得比我想象的还要美丽。她就像一株纯洁无暇的铃兰，又或是误入凡间的天使，带着不可污秽的神圣的光辉——那样美丽，那样淡雅。

我是很开心的。

从我十二岁那年开始，春夏就陪在我身边，年幼的我将春夏视为妹妹一样的存在。

现在，我更是将春夏视作了女儿，将她安好地保护在自己宽大的羽翼之下，为她遮风挡雨。

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太过刺目，于是我闭上了双眼，内心却还是无法停止对她的憧憬。

她的喜悲，竟是比我自身还重要的存在。

有一天，春夏别别扭扭地拿出一张粉色的卡片，递给了我。

从她纯澈的眼神和羞得发红的脸颊中，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我拆开，看着卡片上少年青涩稚嫩的字迹，不禁哑然失笑。

我心中的情绪翻滚着，有些难过，也有些高兴。

难过的是以后会有人和我抢走春夏。高兴的是春夏终于长大了，耀眼了，成为人人所憧憬的对象了，正如我希望的那样。

这明明是我所希望的啊，为什么我会……？

肆：十六

又是一年五月。

春夏的十六岁生日就要到了。

我抱着一大束铃兰走出花店，小心翼翼地拨弄着稚嫩的叶片。

时隔这么多年，铃兰依旧是往昔清雅的模样。

在十六年前的马路边，我曾许诺要要春夏去看铃兰。

——看那漫天遍野的铃兰。

春夏，最喜欢铃兰了呢。

可我的心中，却隐隐约约的不安——好像就要有什么大事发生，而我措手不及。

或许……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

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

那是春夏去年舞台表演时唱的歌。我偷偷地录了下来，只想将春夏纯真的歌声独自保留下来，留在心底。

“妈，怎么了？”

“夏夏……夏夏出车祸了！”

我愣住了一会儿。

“快来医院，夏夏……想最后见你一面！”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扔掉手中花束，怎样不顾形象地奔跑，怎么从东二街跑到西二街的。

我麻木的脑中，此时只剩下了不断循环的六个字。

夏夏出车祸了。

几乎是猎豹疾驰的速度，我赶到医院时，鼻间又闻到了铃兰的清香徐徐。

还没向前台问询到春夏的抢救室，我便看到了她——即使是被缓缓地推来，我也能，一眼就认出她。

——即便是蒙了一层白布。

——她就静静地躺在那张白色的狭窄小床上，被众人安静地推着，已没了往日的生机与活泼。

我就连她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他们无声的沉默着。即便是抬眸看见了我，也一言不发。正如我孤独彷徨的内心。

那单调的白色，正映衬了我枯死的心。

我轻轻蹲下身去，手指尖颤抖着掀开那层白布——死灰的白布。

她那双美丽的眼轻轻地闭着，似乎只是轻轻地睡着了。似乎还是小时午睡时她怕迟到而轻轻浅浅地合上眼，不敢睡沉。

但我知道，大家都知道。她不会再醒来。我是不可能自欺欺人的。

我知道她不会也不可能再睁开眼睛，朝我灿烂一笑，软软糯糯地唤我一声“想想姐姐”。

我知道，再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

夏天就要来了。

终：春夏

一年了。

春夏离开我，已经一年整。

我和春夏的父母将三捧铃兰放在春夏墓前。

我低下头去抚摸她的照片。

墓碑上是春夏十六岁时明媚璀璨的笑容。仿佛天地之间只有她是唯一灿烂的光，是净化一切黑暗的光明之源。

“想想。”

李阿姨突然出声叫住了我。我抬头看她，勉强回应了一个笑。

“谢谢你。让夏夏这十六年来过得真心快乐幸福。”

李阿姨惨淡一笑，额间垂下几缕凌乱的发丝。

“曾经夏夏拿着一枝铃兰兴奋地跑来跟我说，想想姐姐又送了这个给她。”

“夏夏说，她同学告诉她，铃兰的花语是艰难的幸福，是忧伤的幸福。”

“夏夏说，只要有想想姐姐，她永远都会幸福无忧。”

李阿姨说着，抹起了泪。

“夏夏说，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事，一是我们生她出来，二是有想想姐姐对她的陪伴。”

“夏夏说，她这一辈子，最喜欢想想姐姐了。”

我听着泪雾朦胧，悄悄背过身去用袖拭泪。

是啊，春夏将我视作如此重要的存在。

但是我已没了机会，对她说一声我也是。我想对她说，她就是我的全世界，是我最想守护的人，是我最珍贵最宝贵的南国的春夏。

只是时间终归不能重来。我也失了机会，没能好好地告诉她。

就像铃兰一样，经历过久别重逢的幸福以后，是席卷漫地的忧伤与痛苦。

春夏这两个季节，注定是离别。

耀眼的春终会远去，而炽热的夏也终会来到。

我是不能失了春得夏的，我也不能失了夏得春。我只能独自徘徊在春与夏中，无论眼前的景象再怎样美好灿烂，那也不过只是镜花水月。真真切切的，是眼前的良辰美景。

我拭干了泪，抬头看向空中。

依旧是阳光明媚，万里无云。

就像那一年我初次见到春夏一样。

那一刻我仿佛看到春夏，春夏站在盛开的漫天铃兰之中，竖起大拇指，调皮地冲我微笑。

她说：“我最喜欢想想姐姐了。”

初二:邹梓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