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无痕

我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梧桐树的时候,落落却坐在从厦门飞回长沙的飞机上。落落上飞机前发了一条信息给我:“天空很明朗,却很孤独,刻骨铭心的友谊需要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回了一条很简明的信息:“你怎么了,落落?”一个小时后,我收到落落回复的信息：“我在机场了,等会就过来上课。”我不知道这是属于敷衍还是索性回避。

联从门外拿着篮球走了进来：“杨城你这小子,又在想落落那小丫头吧?”

“没,没啊！我在教室里无所事事呢。”

“鬼才信,你就尽管自欺欺人吧,落落不在这你想怎么瞎掰就怎么瞎掰。”的确难让联相信我的话,因为我说我没想落落的时候我自己都不相信。

“今天落落从厦门回来了,才下飞机给我发了短信呢。”我赶紧将话题转移。

“你不是说你没想她吗?那刚才是谁和谁发信息?”

“……天气很好,嗯,很好。”天啊!这是一什么笼子啊?把我自己给带进去了。

下午的上课铃响起的时候,我就看见落落单肩背着一个E-sprit的浅蓝色包,手里拖着一个大大的旅行箱出现在了教室门口。午后的阳光斜照在落落那张略显疲惫的脸上。第一次看见落落也是在有阳光的下午,在我的心里,阳光里的记忆总是那么清晰,因为我坚信,阳光代表幸福,阳光下的一切都是幸福。

“落落,你从厦门回来也没必要这么急赶回学校上课吧?行李都背来了。平时没见过你这么发狠啊?”联在旁边说着。这时候的落落让我畅想起自己当上白领的时候,搬家走到哪就是一小包加一行李,牛B!

“想你们呀,呵呵,所以行李都没放就过来了,呵呵。”

落落是上届高二留下来的复读生,因为她不想被她妈妈送出国,所以选择留下来复读。落落的桌子上用涂改液写着几个大大的字:海,蓝给自己看!我第一次无意间看到的时候盯着望了很久,阳光洒在那几个白色的字上,仿佛这几个字有魔力似的。直到落落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你是杨城?”

我抬起头,看见那一脸透明清澈的笑。我扬起了嘴角笑了一下：“嗯。”

“听说你和我们班另外一个叫联的男生打篮球打得很棒,下次有机会我要看哦!”

“呵呵,我不行,联的篮球技术是在全年级出了名的。——你很喜欢大海?”我指了指桌上那几个字,想把这尴尬的话题转开。

“嗯,我很喜欢大海,喜欢海里的那种深蓝,但是我却从没去过。”落落在提及大海的时候显得很兴奋。

“哦,我只在大连见过海，那里的海水太冷了。”

“呵呵,我们能做朋友吗?”

“可以啊!”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落落的要求。

“我叫严瑾,但别人都喊我落落。”这名字让我觉得落落挺淑女的,在我心里,淑女总是那么严谨地打扮。可是我和落落她爸妈一样,想错了。淑女的希望完全破灭在落落身上。

“那我也喊你落落。”说完之后,我们相视而笑,无拘无束。

联在学校住校,于是几乎没事的时候他都会出现在篮球场上,所以拥有一手惊人的球技,三分球那是一投一个准,每次看见他投三分的时候我就怀疑联的眼睛是否有放大镜的功能,把球框放大了再那么轻轻一投。“嗖”又一个空心,汗。落落总喜欢看我和联打篮球,不管有没有打比赛,落落每次都在旁边喊加油,整个操场就听见落落一个人的声音在那里嘶喊着。这样让我很没面子,落落那震撼的声音总能招蜂引蝶地吸引一堆人过来观看,而人越多我球技就越烂。有一次,我实在是忍无可忍,我就对落落喊:“严瑾!你淑女点好不好?好歹也应该对得起你爹妈帮你取这个名字吧?”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得意地笑了笑,心想这句话绝对击中落落这小丫头片子的痛处了,足够把她哽死了。可是落落的一个回击让我只想找地洞钻了。“杨城,我现在不叫严瑾,我叫严落落。你一个大男人管得比我父母还宽,我恭敬地叫你一声杨姥姥啊。哈哈。”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空很无趣地下起雨来,郁闷。回到教室里,联倒头就睡觉,拉都拉不住。

“杨城,我肚子好饿,口也好干。我们去买吃的好吗?”落落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下这么大的雨怎么去啊?等雨小点再去吧。”

“可是我真的好饿,就去学校门口那粥铺去买点粥来吃吧。”

“好吧,我一个人去就够了,我就为了你这个活祖宗淋点雨吧,哎……”

“嘿嘿,谢啦！我和联的晚餐就指望你啦。”

落落有时候总会提出一些很无理的要求来,可我每次仍会依着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上辈子欠了她钱没还似的。

我提着三碗香气逼人的粥走在回来的路上,虽然淋着雨,但都能感到自己的口水在不停地流。的确是饿了。隐隐约约中,我看见有个人朝我这边跑来——落落。

“你跑出来干嘛啊?前世没吃过粥啊,这么心急。”我看着落落一脸焦急。

“不是,杨城,联好像发烧了,我刚才摸了一下他额头,好烫!”

“不是吧?刚才还好好的啊?走，快点回教室。”

我和落落回到教室,看见联在那里拿着MP3带着耳机听音乐。我走过去,拍了一下他：“你发烧啦?怎么搞的啊?刚才还好好的,什么破身体啊,比天气预报还难预测啊。”

联抬头看了我一眼,做了一个很纳闷的表情：“我感觉挺好的啊,是落落说我发烧了,但我感觉没什么难受的地方呀。”这时“嘣”的一声，我回头看了看门口,发现落落磕在了门框上面,顺着滑了下去。我和联踩着桌子椅子“飞”到了门口。我的手触着落落的手臂：“天啊,怎么这么烫?”联把手背放在了落落额头上,说道:“她发烧了。”“落落,你没事吧?你自己发烧却以为联生病了,自己连情况都没弄清楚,你这种人我还真头次见到。”落落微微睁开了眼睛,吃力地对我和联笑了笑。

天空终于很矫情地停雨了。

在落落的妈妈来医院之前,我和联听见了一个很不幸的消息,落落的这次发烧是由于心脏病引起的。“医生,是不是很严重啊?是不是会死啊?”我死拽着医生的手。联一巴掌拍在我额头上,很鄙视地看着我：“杨城,你有点医学基本常识好不好?你以为得了心脏病就会挂啊？你先听医生说好不好？”

我把拉着医生的手放开了：“对不起,这病严重吗?”

“没事的,烧已经快退了，多休息休息就好了。不过她这病是因为早产而遗留下的疾病,所以平时尽量不要做激烈的运动——对了,她是不是淋雨了?”

“嗯,淋了点。”

“她体质并不是很好,所以淋了雨感冒发烧再引起心脏病的几率较高。以后要多注意啊。”

“哦,会的,谢谢医生!”我那一脸紧张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下来。我看着联笑了。

“杨城,进去看看落落吧。”

“好的。”

落落躺在病床上,我拿着刀帮她削苹果,联手里拿着一袋太平苏打。我想当年慈禧什么待遇啊?估计和这差不多吧。

“杨城,你削的那苹果还能吃吗?你在挖雕塑呢?”落落那一脸鄙夷的目光,让我真想就这么把刀子扔了。

“严瑾,我跟你说,我活了18年,还是头次给别人削苹果,再难看你也得给我全吃了。”

“不过你削的那苹果的长相确实有点倒我的胃口。”

“落落,吃片饼干吧，填填肚子。”联把手里的一片饼干递到了落落的面前。

“好没胃口啊,不吃,不吃。”

“我要不是看你病了才懒得给你吃呢。”

落落拿起那片饼干,硬撑着吃了下去。“哎,联,你还真是个小孩子,连照顾病人都不会。”

“我小孩子?你才是小孩子呢!”联奋力反击。

“你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哈哈。”我说完以后就赶紧右移了一大步,一个橘子在我后面重重落下。

我看见联身上那一身的adidas在吧嗒吧嗒地滴水,联开口说话了:“落落,你心脏病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一个事你居然瞒了我和杨城这么久。要不是这次你心脏病发作了,估计你会瞒我和杨城一辈子吧。”我从来没见过联这么认真过。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就是早产遗留下的疾病,我觉得没什么事所以懒得和你们说啊!”

“你不是有什么想隐瞒我们吧?难怪没见你去上过体育课。”我插了一句进去。

“说了没什么就没什么,你以为演电视剧呢?一个破心脏病就把一个人给挂了。肥皂剧!”

“那以后要注意点哦,今天联背你到医院里来,估计他也差点累得挂半条命了。你看他那身adidas还在吧嗒吧嗒地滴水呢。”

“下次请你们两个吃必胜客慰劳你们啊。”

落落这次生病以后,我总感觉我们三个人之间有些东西在变化着。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对了。

落落说要在这个星期六带我和联去看她院子里的那几棵樱花树。她说再过几天就要开花了,因为她看见花苞了。

星期六的时候,天空很明亮,风很大,却很清凉。刚踏入花园里的时候,四处都是飞舞的粉白花瓣。

“是樱花,是樱花,樱花开了!”落落兴奋地叫道。

我看了看落落那手舞足蹈的样子：“淑女点好不好?你以后可还是要嫁人的啊。”

“你管得着吗?本小姐爱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实在嫁不出去,我就找联把我娶了。反正他人那么帅,我又不吃亏。哈哈。”

“那是,那是。联好像也没说过要娶你吧?”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把目光移到了联的身上,我看见他把头一直埋着,好像没注意我和落落之间的谈话。

粉白色的花瓣在蓝色天空旋舞着,明亮的青色新芽晃动着。那些忧伤的记忆似乎都随着这无比盛大的场景掩埋了。这是我头次见到樱花,记忆永远难以磨灭。就像落落第一次见到樱花的记忆一样,无法忘却。

“杨城,联，你们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樱花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候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昊带我来的。那天下了雨,我打着伞跟他来看樱花。樱花的花瓣被风一阵一阵地吹落下来,跌落在雨伞上。我转动雨伞,那些花瓣会随着水珠一起落下来。那是我一辈子最美的记忆。我总以为昊会跟我永远在一起。可他却在我初中的时候去了加拿大。他走的时候,我心里真的好痛好痛。不过现在好了,我有你们了。——我要和你们生生世世都做死党,一辈子都不可以分开。”落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大。

我没喊出来，只在心里想,我也希望。

后来有一天,我和联一起去吃中饭。

联坐在我旁边,我总觉得他今天有什么不对劲，看我的眼神怪怪的。吃饭的时候我们俩一直都只望着各自的碗里，没有说话。终于联打破了僵局。

“杨城,我想和你说件事。”

“嗯?什么事?”我把口里的饭咽了下去。

“我觉得我是喜欢上落落了。”

“呵呵,挺好的啊,要不要我给你牵根红线呢?”

“不是,我今天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件事,我是想问,你是不是也喜欢落落?”

“啊?没有啊?你脑子摔坏了吧?我可从来没喜欢过落落啊。我从来都只是把她当作死党看待的。你丫的居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真的?那你每天送她回去是为什么?”联的脸上一半疑惑一半惊喜。

“那只是顺路好不好?而且是她逼我搭她那只肥猪的。”

“呵呵。哎,心里感觉通畅多了,胃口也好了。”

“我看你没话说了。你啊,就是个小孩。”我估计联高兴得没听见我说的这句话,要不我估计不被他打个半死也会被打个三等残废。

联对我说了这些话后的第三天放学的路上，我依旧和落落一起回家。

“杨城,联在昨天对我说了一件事。”

“什么事?”其实我知道联说了什么话,可我在落落面前只能装做不知道。我有预感,我要是说出这些话我一定会很后悔,而且心里会有种莫名其妙的酸味。

“联说他喜欢我,想让我做她女朋友。”

“是吗?你不是希望他可以娶你吗?”

“你难道认为我那天说的话是认真的?”

“可是联把它当真的了。”我开始变得焦虑起来。

“你难道愿意我和联在一起吗?”

“嗯——我衷心祝福。”

“那我告诉你,我一直把他当作死党看!我没有想过我和联的友谊会去变成别的!”

“可是联是真的喜欢你!”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了我的脸上。可我并不感觉疼。

“你这个傻瓜,你难道没感觉到我一直喜欢的是你吗?杨城！还是你根本知道却一直选择逃避?”落落说完这句话就向前跑去,我没去追她。看着她一直消失在人群里。我感觉仿佛以后再也不能见到落落了。我很糊涂,什么都不清楚了,我喜欢落落吗?我到底喜欢过她吗……

第二天早晨,我看见联站在学校门口。应该是在等我吧。我径直走了过去。

“杨城,你记得你和我说过什么吗?”

“……”我选择沉默。

“你知道我恨你什么吗?是你给了我希望,却又是你亲手毁灭!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样玩我很有意思吗?”

“……”我还是沉默。

“杨城!你这个真够义气的‘朋友’!”联的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我脸上。我倒在了地上。“从今天开始,你,杨城,再也不是我联的朋友!我把你当朋友你却把我当白痴!”联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转身走了。

我爬起来,把身上的土拍干净。我知道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可我却一点也没觉得丢脸。也许是有太多的事在我心里,我无法再抽出一点精神来想这些不重要的事。

三月余下来的日子,我们三个人谁也没理谁。三月底,父母为了我能考上好的大学,让我转学去上海。我没有做过多的停留,我选择去了上海。

在走的前一天,落落哭着过来,抽噎着对我说:“三个人就这样散了。过去的那些日子真的是烟花吗?注定它只会拥有瞬间的灿烂。我知道我留不住你。可我会想你,会给你写信,会给你打电话。尽管以前都不在了，回不去了。走到岔路口,我们都选择错了路,回不到原点了。这是我们三个人的结局。”

“我会想你们俩的。我会想你们的。会的。”如果我再多说几句话我一定会哭出来，所以我只是惆怅地望着落落。

“联有封信要我给你。你明天走的时候再拆开看。”

闹市上空,信守承诺。飞机上我拆开了联给我的信。信的内容很简短。

杨城:

我知道你一定会信守承诺在走的时候再拆开这封信。其实在那天打了你一拳之后的晚上,落落打电话给我说清楚了一切。我知道我既然已经做了我就无法后悔了。我只能说,如果你愿意,我还是把你当朋友。在上海那边你会有新的朋友,新的伙伴。我会祝福你。我知道这些都是我欠你的,就算你现在恨我,我也会把你当朋友。今天这样,明天这样，过了20年还是这样。一生不变!

联

我看了看机窗外的天空,就像落落所说的那样。天空很明朗,却很孤独。刻骨铭心的友谊,却是一段残缺的友谊。

三月里的惆怅划过深刻的痕迹。我累了,累得选择一个人走了,不管这是逃避还是解脱。但我心里仍会想他们。篮球极棒的联and会笑的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