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来越矮

我的外婆不高。

从五年级起，母亲便急盼着我长个，而外婆，便成了参考的对象，那时，我最大的心愿，就是长得比外婆高。时不时就去找她比较——到鼻子了！到眼睛了！到了眉毛了……

那时的外婆背还不弯，虽有白发却大多是青丝，走起路来腿脚麻利，承包了大部分的家务。每当我惹事要挨打之际，她都会小跑过来，挡在我身前，手扶住我，将我托起﹕“别打了，别打了，她还是个孩子。快起来，快起来，认个错，乖。”以至于被打时我从不求天求地，嚷嚷着求饶，我只叫外婆。

她曾烫了个“爆炸头”，日后看起照片来我总是指着她的发型笑她。她却丝毫没有被调侃的尴尬，只指着照片说，“看我当初真年轻啊，都没有多少皱纹。”脸上溢满了笑容，浑浊的双眼明亮了几分。我不说话，看着照片，是的，当初她的脸上精神饱满，神采奕奕，而那时的我，只到她的肩。

我越来越高，她却越来越矮。

一日她突然提起，要去染发，我愣了片刻，问她缘故。她将表面的黑发往边上翻，露出一片完全花白的头发﹕“老喽！”怎么会呢，才短短几年，在我的记忆中，她的头发还是黑的，怎么现在，就白成了这个样子？老了，果真是老了。我凝视着她的头发，将她拖到了镜前，我已与她一样高了。她笑，语气欢快﹕“你长大啦！和外婆一样高了。”我真想告诉她，不是我长高了，是她的腰变弯了。

一年半前，她开电瓶三轮时不小心伤了脚，时至今日，再未好过。每日，她拖着因疼痛无法下地的右脚，拄着拐杖，照常做饭，洗碗，带孩子……我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她从未这么矮过，像一棵不高却郁郁葱葱的树渐渐枯萎。人老了啊，骨质疏松，不过一次扭伤，居然经久不愈。时间长了，她开始怕了，时常把我叫过去，看看她肿的脚与正常的脚，我次次都说有好转，她问我这脚是否一辈子都好不了时，我亦坚定的否认。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头疼，腰疼，腿疼合在一起折磨她，令她痛苦不堪。我不曾想过，我第一次上救护车，竟然是作为唯一的家属陪同，而躺在榻上的，是她。我背着她的包，里面是照顾弟弟走不开的母亲塞给我的2000现金。那一日，我拿着她的病历，东奔西跑，四处交费。看着周围的一个个虚弱的病人，我突然害怕离别。我很担心，很焦急，很想哭，可是我不能，我知道，现在我比她高，我要为她撑伞。

万幸的是，住院治疗后，医生说她没事，我相信她的时日还有很多，她会长命百岁。

几天前，外婆心血来潮，站在我的身后时，将头枕在我的肩上，看着梳妆镜﹕“你现在都比我高这么多了啊？”她的头在我肩上晃了晃。原来，她已经这么矮了吗？矮到刚好可以将头放在我的肩上？

就在我不知如何回答她的话的时候，我明白，我长大了，我越来越高，而她，越来越矮，以后的日子，请让我来照顾她。

外婆，愿您，百岁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