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不勇敢

——我发誓，我一定会坚强。

——你说过，你会为了我，勇敢的活下去的。

2006

年的夏天，李凌祺升入高中的第一天。对班上的同学没有什么好感，全都是些书呆子和讨厌的八卦女生，还有带着厚厚眼镜看书的男生。亦或许是自己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话。破旧的电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秃头的班主任用沙哑的嗓音大声教育学生，下面却没人买他的帐，只听见“热死了”“这什么鬼学校啊”“连空调都没有干脆拆了算了”之类的话语。李凌祺撑着脑袋望向窗外，西瓜皮仍然在街道上泛滥成了一片绿海，小卖部的大妈笑眯眯的搬进一箱可乐，还有晨跑的大叔在林荫道上挥汗如雨。又是平常的一天，在这个燥热的夏季。

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同学都走的差不多了李凌祺才沉默的开始收拾书包，左右看看确认没人了之后，偷偷地从桌子的夹层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米奇布偶，拿出里面的纸条默念了一遍，又急忙塞回去。看看手表已经6点半了，也在这所学校读书的高三的姐姐还在门口等着自己一起回家。

其实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回去。

闭着眼睛也能知道家里的状况。已经有些白发的妈妈一定在忙碌晚饭，并微笑着迎接他们回家。但仔细看还能看出眼角残留的水分，也能在垃圾桶里找到大团的湿漉漉的纸巾。妈妈就是这样，很漂亮也很坚强，坚强的让自己流泪，坚强的让人心疼。

李凌祺清除的记得在自己五岁的时候妈妈本来要离开南昌去大城市深造，等回来后就能拿到很高的薪水当上医院的院长。而那天在火车站，李凌祺和姐姐李乐看到妈妈走了，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妈妈在火车就要开走的前一分钟跳下了火车，而爸爸也泪流满面的抱着妈妈说一定给他们幸福。长大后的李凌祺才知道，妈妈做出那个决定就是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妈妈我再也不会哭了，我再也不会让你为了我而放弃任何东西了。你要过你自己的生活，你是天使，要飞往更遥远的天国。

李凌祺低下头，心里像是被柠檬汁浇过一遍。比自己高半个头的姐姐走在前面，虽然李凌祺总是看到笑眯眯的姐姐，但背地里李凌祺看到姐姐窝在房间里哭过好多次。

回到家，是妈妈熟悉的声音和诱人的饭香。李凌祺放下书包，看着空了一个位置的四人饭桌微微皱起了眉头：“那个男人，不，那个畜生又不回来吃饭么？妈你以后不要做饭给他了，他不值得你这样。”妈妈向后拢了拢头发，笑了笑：“小祺，没事，要回来那是他的事，我们吃吧。”说完自己吃了一大口饭，李凌祺清除的看到一滴眼泪滴在妈妈的饭碗里。妈妈总是把自己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下打磨成粉，和水吞服，从此变得皮肤光滑，却在心里长满了荆棘。

都是因为那个愚蠢而又自以为是的男人。都是他，毁掉了妈妈的一生。

那个男人有个曾经的外号叫做“爸爸”。在李凌祺十岁那年，他信誓旦旦的说一定要成为百万富翁，让妻女过上好日子，并毅然决然地辞去了公职下海经商。可是三年以后他身无分文的回来，被合伙的同伴骗光了钱。妈妈很耐心的安慰爸爸，可爸爸却认为这是对他的讽刺和侮辱．．．．．．他开始和妈妈吵架，不断地骂人，什么恶毒的话都用上了。最后他抓着妈妈的头往墙上撞，李凌祺和姐姐从门缝里看到了这一切，小小的瞳孔里满是妈妈流血的样子．直到爸爸摔门而去，她们才轻轻地爬到妈妈的身边，颤抖着问妈妈疼不疼。记忆里妈妈那次摸着她们的头，只说了一句话：

——孩子们，请勇敢的活下去。

而在这之后爸爸的脾气越来越暴躁，开始经常很晚不回家，总是在凌晨二、三带着酒气回来，对妈妈又打又骂，妈妈怕吵醒李凌祺和姐姐李乐而一直忍着不叫出声。妈妈流着泪写了离婚协议，那个男人也却死活不肯签字。李凌祺每晚都死命咬着嘴唇不哭出来，妈妈我一定会勇敢，我一定要勇敢。

想到这里，李凌祺放下碗，说了句“我吃完了。”就自顾自的走回房间。

房间里贴满了动漫的海报，也对满了书本。李凌祺推开乱糟糟的被子，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米奇闹钟，这是自己考上二十二中时妈妈送的礼物。秒针“咔嚓咔嚓”的转着，就像李凌祺的心一样慢慢的下沉，氧气仿佛被抽空，哭声被硬生生地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无言的叹息。

灵魂的眼泪，没有形状。所以哪怕哭得再伤心，也只有空气里的轻微波动。

闹钟的背后被妈妈亲手刻上了一句话，那时候李凌祺不知道什么意思，等到了初二才学会了这个单词。

——Dear

qi

：You　should　be

brave。

李凌祺抱着闹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了一阵粗暴的敲门声，像是顿物划过眼皮，让人浑身不舒服。女生知道，一定是那个男人回来了。李凌祺从门缝里看到妈妈从房间走出来去开门，因为慢了一步而挨到了一巴掌。

“要死啊你，这么慢才不开门，想把老子关在外面啊？”

“对不起，我穿衣服晚了点。”

“这是理由吗？穿衣服不会快一点啊，你个贱货，是不是背着我勾引别人？！”

“我没有！你不要含血喷人！”

“还学会顶嘴了啊？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接下去就是一声响亮的耳光和踢桌子的声音，妈妈混沌的呜咽重重的敲在李凌祺的心上。她再也忍不住，快速的冲出去挡在妈妈的面前，肩膀上替妈妈挨了一棍，那么清晰的疼痛感觉，牵动着浑身每一个细胞和淋巴。

“好啊你个小兔崽子，老子没打得你是吧？皮痒了是吧？今天我就教训教训你！”

妈妈用力推开李凌祺，头上挨了结实的一棒，顿时晕倒在地板上。那个男人看了急忙的跑出去，李凌祺和姐姐帮妈妈上了药并一点一点的擦掉地板上的血迹，接着就彻夜守着这妈妈。

——妈妈你放心，我一定会勇敢，一定要勇敢。所以也请你为了我，勇敢的活下去。

第二天李凌祺因为照顾了妈妈一整晚而迟到了，教导主任龇着黄色的牙齿语重心长的教训她，唾沫都快喷到李凌祺的脸上。李凌祺强忍着恶心，咬着牙不吼出来。

你以为我愿意么？

你以为我不想当一个听话的好学生么？

你以为我不想要一个和谐的家庭么？

你以为我不想整天微笑而不是摆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么？

可是，你们给过我机会么？

李凌祺默默的走回座位，又拿出了那个布偶里的纸条，呆呆的看了很久。

——妈，可不可以不勇敢？

两行眼泪无声的蔓延在女生的脸上，渐渐消失在这样一个宁静而久远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