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时光为我画上白眉

有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老去？

那一天的自己，皮肤开始松弛，眼睛开始混沌，身上开始出现难看的老人斑，头发也开始变成自己年轻时候叛逆地想要染成的白色。

我想过，那时的我不再年轻，头发开始掉落，有儿子有孙子。还有一幢小房子，如果在江南就更好了。

那时候……

我会去学七弦的古琴，诉尽自己心中未了的情结，听自己在天地之间的声音。唐时刘长卿言“冷冷七弦上，静听松风寒。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话说来虽有些清傲，可古琴的寂寞却是千古同一。静的是琴境，静的是历尽繁华之后的一颗心。老了，有一把七弦的古琴，学几首古调，时日也会跟着静下来了，若在幽篁深林之中抚琴，身旁有一方清池，遍植净莲，便已是人间绝味了。纵生白眉，老时能知此番况味，足矣。

我会去看看，最初，我爱的那个男孩。无关风月，只是白衣染上岁月。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会默默地想起：在年轻的时候，爱上了一个男孩，很久。

后来

为什么一定要有后来呢，只要我记得他曾经为我笑过；记得他用茉莉花味的洗衣粉；记得他有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记得他曾那么优秀，像灯盏照亮了我的人生，记得学校礼堂的舞台灯为他打上是最美的光圈；记得我因为爱他，而变得那么好。足够了。

会去看看他，最英俊的侧脸是不是已经开始松垮。

年轻时，有一些人会让你恨的想与他同归于尽，像一个殉国的将军一样悲壮，看他的时候小银牙咬得碎碎的。那横扫千军的霸气都用来用心讨厌和厌恶那个人了。为“安邦定国”的理想付出的努力是为了打败他们，把他们踩在脚下。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恨，会讨厌。也许只是因为一次的伤害，便罔顾了那是否值得。

去看看他们，那些厌恶过、恨过的人，嘲笑他们老得太快，忘了自己已经生了白眉。然后喜滋滋地觉得他们一定死得比我快。然后，突然的一个瞬间发现，自己当初恨的，厌的太无趣了。

不能漫游世界，那就再把自己出生、生长的地方再仔仔细细地好好看一遍。看清楚自己最初在这个世上出现的地方，记住这里。如果会死去，在喝孟婆汤之前，记得告诉阍王，下辈子，我还投在这里。不求荣华富贵，但求尝遍人生兴味。

然后，牵着老伴的手，小小的总结一下人生。说，还好，我活过，无论是以哪一种姿态。红光把我们头顶的天空染了一半，我花白的头发还别着精致的发簪。突然觉得，这一生啊，过得那么长、那么美。

然后呀，在老去的每一天里，天天刺激老伴，说隔壁那老头是我暗恋了几十年的美男子。看着老伴气极的样子，就知道那家门口一定又会多一泡我孙子撒的尿，隔壁那老头那天的棋场上也必定惨败了。老在这样的时日里，向来不缺凡趣。

再然后啊，我将用这满头的白发，被时光描上的白眉，去感谢整个人生。

最后，我将用尽我剩余的爱，去爱我那群蹦蹦跳跳的孩子们。让他们知道他们生长在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里。尽管物欲横生；尽管浮华滋生孤独；尽管他们在繁华照射的光影里显得那么无助；尽管他们会只为了寻求一点点的安全感而撞的头破血流。

可是，生活多美！

所以，我会告诉我的孩子们，要学会去喜欢。不要一昧地批评自己生存的世界，你的批评，你对生活的恶意相向，在让自己受累的时候，也吓得别人不敢去喜欢。因为，不学会去喜欢，在大部分讨厌的情况下，少部分喜欢是异类，是孤独的。当你已经习惯去批评，不会去喜欢时，那你为什么要活在这世上。不为了喜欢而活，为了厌恶而坚持，本身就很可笑。

我想这就会是老去的我吧，有华发，有白眉，有难看的老人斑，也有一份真心，爱自己和生活。

无论此时的我，怎样地厌恶世界，怎样地痛苦不堪，怎样地在尘世挣扎而永远看不到痛苦的尽头，无论世界有没有好好地善侍我，无论我曾以怎样的形式恨过这个世界。

等时光为我染上白眉，我要静静地说，这个世界有多美。因为那时候，从青丝到白发，我一直那么努力地为了真实的活着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