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师文

2014年4月6日凌晨，我曾经的老师、年级主任，宋希坚老师，病逝在一片安详的孕育着曙光的夜色里。

他病逝的第二天，我在空间里看到了他的照片。是几年前的，还发着福，脸色还那么红润，嘴角扬着平静的笑，就像美丽的小未名的水。照片底下的浏览量，已经接近两千。

我看到，照片上他的身后，是我们曾经夜夜安睡的宿舍楼。那是我的高一，我就住在照片中的一栋楼上，那时候我们都很顽劣，晚睡前的宿舍楼躁动而沸腾，总得等宋老师和其他一些老师来查寝才能慢慢降温平静。因为是部主任，宋老师几乎每夜都来，每次都等到我们都入睡，他才悄悄离开。要不是后来我意外受伤，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在曾经那些我们感觉理所应当不顾管教肆意狂欢，而最后自顾自酣然而眠的夜——那些充满了骤雨狂风，寒霜严雪的夜，还会有人只是单单加一把伞，或是添一件衣，就一守守到深夜，直到听到我们不再浮躁的呼吸。在那个我们叛逆到把任何深沉的爱都当成无情管制的年纪，还会有人甘受我们稚嫩而不负责任的指责，缄默着用自己那颗教师的赤子之心自我取暖，然后拍拍自己尚还健硕的身体，矢志不渝毫无怨言地，又向岁月中的那些风刀霜剑迎面而去。他们熬夜晚归，回到家甚至来不及对自己的妻孩说声晚安，就累得沉沉睡去。第二天无论怎样，都一脸兴奋地回到学校去。他们一个一个用自己尚还健康的身体，换我们一个一个精彩的年轻，却从不计较我们会不会用自己的未来，换他们哪怕一个微笑或者一时的高兴。

高一冬天，我的手在晚自习被意外割伤，需要打针防止感染。那时雪已经一连下了几天，路很滑，已过十点的城市早已经没有出租车。同学陪我去办公室，发现宋老师还在工作。他很爽快地为我签了假条，我记得他的字像他一样刚正。知道这时已经没有出租车可以送我出去打针，他就主动联系了自己的一个熟人，临走还塞给我三百块钱，说打那种针不便宜。他平时虽然看起来有些严厉，可是那晚他总是一副亲切的表情，好像终于有机会好好疼疼自己的一个孩子了。打完针回来已经将近12点，没想到宿舍楼还为我开着门，我轻声回到宿舍，躺在我靠窗的床上疲惫不堪。就在这个像父亲一样沉默的夜里，我听到了楼下他小声让楼管锁上门的声音。

那是我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声音了。

我两年的地理老师潘树华老师是他的妻子。在宋老师去世之前，她从没跟我们这些学生说过宋老师的病情。她像所有老师一样，不想那时高三的我们为任何事分心，于是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我们这些快要重新破壳而出迎来新生的年轻生命，一边用一个人的肩膀扛起生活落给她的全部不幸。她像很多老师一样，用很长很长的时间艰难地流完眼泪咽下苦涩忍住疼痛，然后给我们一个45分钟的看似轻松的微笑。在齐鲁医院陪伴宋老师的那些日子，她说她真想她的学生能去陪陪她，真想啊。可是她最后还是宁愿自己失去哭泣的肩膀也不要我们失去光明的未来……

她说，宋老师走之前，一直为没能带我们走完高三而遗憾，为我们没能如愿以偿拥有更好的大学而遗憾……这让人怎么忍心去想呢？在生命垂危即将失去一切的那些日夜，宋老师还在想着他的学生，可他的学生却不知道他已经病危……然而为什么，老师，你怎么能这么傻傻地，拿出学来的学识，拿出陪家人的时间，甚至拿出自己的身体，拿着拿着，最后把一辈子都拿出来了，来给了一群你本都素不相识的孩子？……可是我还没有好好看看你的字，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你，没到你身边告诉你，你曾经担心过的那群孩子真的不那么调皮了，他们回来了，他们知道疼你了啊！可是现在你又在哪儿呢? 可是在哪儿能找到你呢？……是不是只是像那首诗里写的那样呢？“也许，你是哭的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

人之生也，与忧俱生。老师，也许你生命里的忧愁和不幸已经太重了，也许爱的炽热的人总是不能长久燃烧，也许上天想让你从忧苦中解脱，着急收回你的赤子之心吧……一定是这样的，你在短短的半生中，已经经受了一生的疲惫，是时候好好休息了，我的老师。你去的地方会有一个一模一样的莱州一中，会有可以让你安睡的宁静夜晚，会有可以早早回去吃上晚饭说上晚安的家，会有不必风吹日晒就能得到的幸福，不必后知后觉就能爱你的学生。安心去吧，我的老师，你在那里好好休息。那里离我们的世界不远，我们想你了，就抬起头来看看天空最湛蓝最纯净的地方，你一定要记得托云彩向我们招招手啊。

再见了，老师，你爱的人都会在余生中幸福地想念你的。可是老师，在小未名边停下来最后让我们看你一眼吧……你的笑容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