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有很多年了，没到公共澡堂洗过澡，因为家中有浴室，冬天有暖气，一年四季都有太阳能，可方便了。但小的时候，农村连住的问题都不好解决，就别说建浴池了。夏天的时候还好说，随便打几盆水，在家中擦擦就可;或者到野外的河沟中，那洗得才痛快呢!天一冷，洗澡可就是大问题了!

有些偏僻的农村，人们甚至整个冬天不洗澡，身上的灰厚厚的，黑黑的，关节处裂成一块块的干片，用手一揭就能揭下来。整天身上痒痒的，经常有虱子爬来爬去，这时把手伸进衣服里，一下就能把它抓出来，放在硬的物件上，用手指盖狠狠地一捻，听见“啪”地一声，虱子的肚子爆裂，所喝的人血就迸溅出来。脱下棉袄，或者是内衣(说是内衣，实际上就是一个烂褂子，很多人根本就没有)，里面有密密麻麻的虱子的卵，叫做“虮”，比谷粒还小，或者有很多爬行的虱子，人们就耐心地用双手的拇指盖一个一个地把它们都挤死——当然，是不能彻底消灭的。还有人往衣服上擦农药，那是十分危险的——我姥姥的邻居就因为往他的幼子布衣带上涂农药结果幼子夜里就中毒而死。

话又说远了，还是说洗澡吧。我的家邻近矿区，冬天，我的父亲经常领着我到我村北边的山家林矿或着公社小煤矿的浴池洗澡。浴池是矿上的，农村人去也免费。去得巧了，井下的工人还没有下班，水就是干净的。否则，工人们上井了，一身疲惫地来到浴池，脱下工作服，一身除了牙和白眼球外，都是黑的。一下到水里，水上就会漂着黑黑的一层煤灰，而且越来越厚，大家就用双手把煤灰划到一边洗。工人们是有自己固定的盛衣服的橱的，我们就只能随便找个地方，一般是连椅，放下脏衣服。条件虽然差，但在当时，已经是十分优越了。到了夏天，河沟的水温上来了，那可就是我们这些农村孩子的天堂。

一般是跟着大人洗，否则就很危险，我就经历过几次这样危险的事。印象最深的，一是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瞒着大人跟着大我两三岁的叔伯哥哥们到村南的一个大石塘坑(采石留下的)洗澡——应当说是游泳，我们都不会水，就在坑边浅水的石头上戏耍，一不小心，我就掉进了水里，喝了几大约两口水，求生的欲望使我紧抓着坑边的石头攀爬上来了。类似的事情也不记得发生了几次，我竟然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游泳。还有一次，我大约十来岁，还是我们这一群小孩，还是在这个石塘坑中洗澡，遇到我同村的一个痴呆儿，他比我们大好几岁，我们就喊他下水，他非常兴奋，麻利地脱了衣服，就跳下了水，可是游了没几步，可能是腿抽筋了，就停在深水处乱扑腾，眼看就要沉下去了，我们几个孩子都吓呆了。

这时，坑南石板上洗衣服的一个大约三十岁的人——他只身一人，又有哮喘病，整天张着嘴喘，大家都叫他“三吼子”，他看到这种情况，不顾一切地跳下水去救人——我们这才知道原来他并不会水，那个痴呆儿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他扑腾着头一露出水面，就被痴呆儿按入水中，如此十来次，眼看就不行了，我们中年龄大些的就在坑上喊救人。我的一个邻居，大约十四五岁，听到后飞奔而来，衣服也没脱尽，跳入水中，游近那两人，用手把他们推到岸边，他们得救了。“三吼子”蹲在水边的石头上，翻着白眼，一边吐水，一边痛骂我们。我们闯了大祸，没一个敢作声的。他本是被全村看不起的人，但这一次他的形象一下子高大了起来，使我终生难忘。夏天的下午(当时学校下午不上课)，我们就去割草，往往因为在水中玩的时间长而耽误了工作，回到家里免不了一顿打骂。

现在的孩子，从小在温室里长大，我总感觉他们少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