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如其人

娴熟地收笔，盖上笔盖，我拿着试卷的手在微微颤抖。再三检查过刚签完的笔迹——嗯，和父亲签的几乎无二。只是盯着模仿父亲手笔的他的签名，盯着那方方正正的字，我的耳畔平地惊雷般猛然响起一句——“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

我一个激灵，差点拿不住那张鸿毛一样轻盈的试卷，鲜红刺目的分数上是我亲手书写的父亲的签名，此刻它犹如一座泰山，压在分数上，更压在了我的心头上。

小时候，抱着好玩的心理在桌前坐定，拿起父亲的笔要学写字，严肃的父亲难得眼里有了笑意，握住我的手，却是先说：“写字前先记住一点，字如其人，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盯着父亲的脸，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父亲开始手把手地教我写字，很快我学会了一些基本的笔画，父亲便让我自己去写。每一次练字前，他总是不厌其烦地叮咛一句，不大声，却很坚定，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脑海中——“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

一横一点、一撇一捺……渐渐地，我能写出像模像样的字来，那方块字流溢在笔画和结构间独特的美感吸引了我。半小时凝神屏息专注笔尖过后，纸上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汉字列着，端庄如身穿汉服的典雅女子，极其赏心悦目。每每将作品拿远了细细观赏，唇角总是会不自觉勾起一道弧度。

父亲时不时会来看我练字的成果，给些指点。他是个方正的人，一如他写的字、他说的话那样。受他的影响，我写出的字也是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

但此时，一座泰山压在我的心头了。我煎熬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我知道时间才过去了不到一分钟，可它流逝得似乎比平时慢得多。最后我望了望靠在沙发上正看书的父亲，咬咬牙，要将试卷塞进书包，余光又看到书桌上本子里我曾写下的字，一个个排列得那么整齐，端端正正，我仿佛看到它们在跳动，在质问：“字如其人，你就是这样对待老师和家长的吗？”

良久我才从恍惚中回神，而父亲已在我面前，手上拿的正是那张试卷！

沉默僵持了很久，父亲还深呼吸了好几回。我分明看到，他向来严肃的眼中闪过惊讶，闪过愤怒，闪过无奈，闪过许许多多情感，最后归于平静，开口，轻轻问：“还记得当初写字，我教你的那句话吗？”

我点点头，低声答：“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

“签名模仿得不错。”父亲将试卷放在桌上，手指敲了敲，“字如其人，不要辱了这一手方正的字。”

说罢，他拿笔在我仿造的签名上描过一遍便走了，留我一人坐在书桌前，愣愣地盯着那张试卷，盯着那试卷上的名字，仅仅是描过一遍，似乎镀上了一身正气，果然是字如其人吧。

字如其人……我的思绪自这四字开始，千回百转，最后只剩下一个男声，似从幼时懵懂时光绵延至今，一如当年的沉稳——

“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