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到时间尽头

姥姥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在厨房忙碌着，一个人戴着老花镜眯缝着眼看报纸，一个人拈着线对着阳光穿进针孔，一个人笑着听她一手带大的外孙们甜甜的喊着……

“姥姥，姥姥。”

我也是那里面的一个。小时候往往一睁眼，看到的总是姥姥那溢着笑容的双眼：“乖，想吃啥？”那时候的“姥姥”二字是能在唇齿间咀嚼出香味的：蒸南瓜的甜糯香，切糕的酸甜香，豆腐干的卤香…彼时的光阴，寸寸有意思，寸寸有味道，姥姥的大房子里终日蒸腾的温暖，笑声和那稚嫩的童声响着-

“姥姥，姥姥。”

记忆如同流年的碎片，那些锋利的边缘深深没入韶华，

上面流动着美好却残忍的时光流逝。十年一品，咀嚼处，满是苦涩。

那年大雪的时候，回到家乡，那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旧了些。唯有姥姥家，仿佛有沧海桑田驶过。冰冷的煤气灶上残留着饭菜的油渍，窗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风穿堂而过，瑟瑟生寒。旧日里开得灿烂一片的凤仙花，如今只剩下残枯的花枝和破碎的瓦盆。姥姥无声地笑着-似乎当老迈之火愈加微弱的时候，脆弱的生命便会愈加如映在地上的影子，无声无息。满头华发晃得我有些目眩。触目荒芜一片，红灯笼污浊了颜色，残羹混合了味道。我轻轻的对她说：“姥姥，咱们出去走走。”

我牵着她皱皮松弛的手-就像小时候，我由她牵着手，慢慢地走在雪地里。身边不时有老人带着年幼的小孩子路过。调皮的小孩子边跑边回头叫着喊着：“姥姥，买糖吃。”老人无比慈爱的回答，渐行渐远。思想不由得散开，好像就在十年前，我自己就是那个小孩子，天天吵着让姥姥买香味浓郁的糖果。耳畔好像仍回响着清楚地回答：“好，姥姥给买糖吃。”

走在茫茫的雪地中，踏着旧时印过脚印的小路上，我仿佛在一步一步走向回不去的小时候，走向那个温暖有香的姥姥。

“姥姥，姥姥，你能一直陪我玩儿吗？”

“姥姥，姥姥，你能一直给我做好吃的不？”

我永远额你无比慈祥的回答：

“只要你乖，姥姥一直给你做好吃的。”

可是，姥姥。时间终是蹉跎了许诺。我不再是那个一天到晚嚷着吃东西的小丫头，那个仍然相信童话和永远的孩子，我也还是有一天明白，无论我多么的听话，您也无法一直在我身边，一直给予我如寒冬里想紧紧抓住的温暖。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究竟还是错过了多少您寂寞的日子，错过了多少您的痛苦。一次散步，一次回忆，让我懂得，当昔日的温暖不再，作为晚辈更应用燃燃爝火，呵护渐老的他们将熄的火塘。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念你教的诗，陪你走到时间的尽头。

别让爱走得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