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

燃烧

(一)

燃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手指抚摸着一张照片.这是她与烧烧的一张合影.照片上,两人都穿着整洁的校服,

戴着红领巾,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身后是一片郁郁葱葱.那些蔷薇花,颇有“万绿丛中一点红”的意味.一切定格在一瞬间.

燃一遍遍地用目光拂拭着照片上烧烧的脸.烧烧在照片上笑得那样灿烂,水灵灵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墨黑的头发流淌出星辉,白皙的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好像初绽的玫瑰.

燃又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小眼睛,笑容怪怪的,枯草般的头发一绺一绺垂了下来.

一阵清风吹来,挂在墙上的中国结轻轻摇曳着,燃望着它们,它们是无声的风铃,用无声的音乐拨动着心灵的琴弦.她浅浅地笑着,闭上眼睛,往事电影般出现在她的眼前.不,不可能!烧烧,你开玩笑!开国际玩笑!

打开记忆的盒子,里面却不全是圆润璀璨的珍珠,绝大部分都是破碎、尖利的碎玻璃片,它们可以把你的心划割得千疮百孔,但它们同样可以反射出耀眼的光芒,照亮前路的一切迷茫.

(二)

燃写过许多关于烧烧的文字,那些有趣的故事逗得同学们捧腹大笑.燃自己也常常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可是同时,她感到心中有一种燃烧般的痛.她讨厌用满是格子的作文本写字,她感觉作文本上密密麻麻的格子像筛子一样,把疼痛全部都筛掉了,剩下一个并不真实的自己.那些笑声,是最好的麻醉剂.

烧烧不是真名,它只是一个昵称.燃,烧,本来就是密不可分的,这也正如她们如胶似漆的友情.她们从小就在一起,烧烧的故事七天七夜也讲不完.烧烧仿佛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活蹦乱跳,卖弄着每一个幽默细胞.在小学里的一次语文课上,老师让大家说说自己的理想,烧烧说:“×年×月×日×时×分×秒,令人震惊的,令全国领导大吃一惊的女特务诞生了!那就是我!我因在××恐怖分子的食物中投放500包毒鼠强而闻名世界,在中国,家家都挂上我的照片了,在西方,,都把耶稣像换成我的照片了,把我当神仙呢!……”全班顿时笑炸了锅.烧烧的性格与内向的燃形成了互补.

烧烧是燃最好的倾听者,燃有什么烦恼都喜欢向她倾诉,她不会出卖这些秘密.她常常用独特的方式安慰着燃,给燃讲个笑话或是出个馊主意.她不在乎燃的复杂家庭.燃对烧烧充满了羡慕,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可是后来,燃才知道,自己错了,真的错了.

但是,幼小的燃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仍旧和烧烧一起奔跑在时光中,穿越了一年又一年.

(三)

那些日子就像一颗香浓的巧克力,燃感到充实而满足.偏偏上苍喜欢把人当猴耍,唉!

烧烧在给大家带来快乐的同时,自己却必须承担起属于自己的一切.

友谊是什么?友谊是氤氲在心底的一种燃烧般的感觉,在时间的轨道中蔓延,伴着成长一起痛彻心扉.

关于烧烧生病的事,燃并不清楚.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燃看见烧烧在墙角蜷缩成一团,双手按住疼痛的源头,脸已经扭曲,大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燃吓坏了,走过去拍拍她,问道:“怎么了?”“肚子疼.”大家急急忙忙找来一杯热水,看着烧烧喝下去,燃悬着的心一直没有放下.

烧烧说起自己的病,有时会表现得毫不在乎,好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次,她说:“今天早上我吐了三次,我家都快变成呕吐物的世界了.”燃问她:“你怎么了?”“吃多了呗.”她笑笑.一天,她在日记里写道:今天我肚子疼,躺在床上惨哼,邻居烦了,到我家来骂我,骂得嗓子都哑了.燃多么希望自己能分担一些痛苦.

烧烧的鼻子经常出血,最要命的一次是烧烧的鼻子流了一整天血,脸色变得苍白.她似乎习惯了鼻子里塞着棉花.

燃感觉自己是那样无能,只会站在一边心急如焚,什么也不会,甚至不会说一句温暖的话.只是有时,她会在心里说:让我们彼此搀扶着,走过这一个个阴晴圆缺的日子吧!

(四)

四年级时的一个中午,燃和烧烧坐在路口,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手中捏着几片嫩嫩的蔷薇叶.忽然,烧烧说:“我和你说件事吧.”

“嗯?”

“还是让我暂时保密吧.”

燃觉得好奇,到底有什么事,烧烧要瞒着自己?于是她说:“没事的,说吧,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得了阑尾炎,很严重.”烧烧的声音那样轻,像一支低沉的旋律,萦绕在燃的心间,“我要去××市看病去了.打针吃药都很贵,我家也没那么多钱了.”

燃苦笑了一下,说:“为什么不动手术呢?动了手术,不就一劳永逸了吗?”

烧烧哽咽了,说:“动手术很容易导致残疾,我残疾了,谁来送我上学啊?”

燃的心猛地一震,动阑尾手术会导致残疾?没听说过,但他相信烧烧的话.她觉得,烧烧今天有点奇怪。

有时烧烧请病假,燃感到自己是如此空虚,烧烧仿佛是自己的一部分,没有烧烧的日子里,燃烧的感觉再次回到了燃的心里.友谊也是很折磨人的。

(五)

燃忘不了那个下午,永远,永远。

那天下午放学,烧烧照例在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做各种搞笑的动作,惹来一阵又一阵的笑声.燃急匆匆跑到她跟前,说:“今天没工夫和你磨蹭,我要去打预防针。”

“预防针？什么预防针？”烧烧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乙肝疫苗啊。”燃心不在焉地回答。

“乙肝，乙肝……”烧烧喃喃地说着，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她极力想掩饰，已经来不及了。她飞快地抓住燃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燃吓坏了，不停地问她怎么了，烧烧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终于停下来，说：“我，我和你说件事……”

烧烧终于说出了深藏多年的秘密：她很小的时候就患了乙肝。

看着烧烧煞白的脸，燃早已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她还是不愿相信，这自己最好的朋友，居然得了乙肝！她的心好像被无数的碎玻璃片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烧烧还在絮絮不止地说：“我是三年级的时候查出来的。我知道这种病会传染，我想和大家说，让大家都远离我。可是，可是我妈妈说现在的孩子都打了疫苗，没关系的。如果我真告诉大家我得了乙肝的话，就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了……那次我说我得了阑尾炎，那是说谎，我是去看我的肝炎……医生说，再不治，就会坏死……”

燃感到有无数碎玻璃片撕扯着自己的心，疼得无法呼吸。她没有说一句话。走到路口，烧烧用蚊子一样的声音说了声再见，她的目光再次刺伤了燃。那种目光，是哀求，是伤痛，是……

当注射器的针头刺入燃的左臂时，燃开始止不住地颤抖。那些药水，在身体里燃烧，心中起伏的波澜几乎要将她吞没。

晚上，她失眠了，心中好像又一团火在燃烧。烧烧她承受了多大的压力，燃无法想象。自己并不真的了解烧烧，她想。她想起往事的一幕幕，眼中忽然溢满了泪水，一点一点流到心里。她感到自己的心，像一个浸湿了太多故事的咸水湖。她问自己：以后我该怎样面对她？以前对烧烧的羡慕变成了心疼和怜悯，在深夜，燃烧在心中。原来上苍给谁的都不会太多，烧烧她一直在通过搞笑引起大家的注意，让自己感受到友爱的存在，她对未来其实充满恐慌，她害怕朋友离开自己。燃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烧烧了，烧烧已经成了自己的一部分……

（六）

之后，燃为自己的平静感到惊奇。她与往常并无两样。对于烧烧的病，她一个字也不问，她怕自己善意的话语对烧烧造成二次伤害。

小学毕业了，烧烧拿来照相机，请同学们为她们拍照。

燃一直喜欢中国结，她常常对中国结许下心愿：祝烧烧的病马上好起来。

燃看见流苏摇曳，好像真的燃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