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行天下

一.

有多久，没有再闻到这样的风了......

略带腥气，以及弥漫在草原上的雾葛，夹杂着湿湿的露气，还有几丝翻卷在其中，挥之不去的奶茶的浓郁馨香。

这是典型的，穿掠于呼伦贝尔大草原上的粗犷的风。

它是我行走的方向。

我疲倦地竖竖尖俏的耳朵，曾有个猎人说我的耳朵的轮廓无以伦比的完美。

也许是着大草原上的风，塑成了我“绝美”的耳朵。

淡青色的草在飒飒作响，我总是很乐于聆听种声音，它使我找到方向．

就在近似草原的尽头，几簇折断了的草中，我看见了她．

一个苍老的，矮小的蒙古老在太．

我惊异于她对我的视而不见，并且发现夹杂于风中那纯朴的奶茶香味就是绝缘于此．

她有些艰难地站起来，歪着身子提起一大筒奶茶，缓缓转过身，微微仄歪了一下，蹒跚地走向另一片草原．

我咧了咧嘴，尖利的牙很阴森地泛着光．我听父亲说过，身为王，绝不可让别人背对着你，任何人！

这明显是一种挑衅。

我慢慢伏下身，我似乎能感到我腿关节突出的声音．

风平平地拂过齐刷刷的草。

我挪动步子，冲了上去——

浮白色的能汁流淌在草根间，像一条条沟壑。我倒吸了一口气。

那老太缓缓地再次爬起身来，厚重的蒙古袍使她难以自如地动作。她的头巾落在草丛中，隐没了。银色的僵硬的发丝在风中轻轻地飘起。“宝了怀，宝了怀。”（蒙古语译音：禁止，不行）她望着我竖直的皮毛，喃喃地说。

我感到粗犷的风再次掠过我湿润的鼻子，带着潮湿的奶香味。

我凝望她许久，然后转身慢慢回到我所熟悉的草原，我感觉，她仍在那儿。因为，浓郁的奶茶香味还是隐隐袭来，那么沁人。

二.

对于落败的王，唯一的归宿就是死。

我蹒跚地步入草丛深处，开始检查伤口。

颈上地爪痕已经开始流脓，一股股地鲜血和发黄的脓水时不时流到我脱落的皮毛上。我甚至已忘记了痛。

我不敢去看断了的腿和尾巴，也许根本无法看－－我的眼已被一层红色蒙上，结了翳，我感觉风像是一把利刃，全身都像裂开似的痛。我慢慢倒下，我翳无力再支起残破的耳朵。

冰冷慢慢地包围我的全身，我的眼皮是那么沉重。

我就这样，在血色的草原中，静听风掠过的声音，它渐渐微弱，然而我却闻到了，那原始的，熟悉的奶茶香味，揉合在风中......

三、

我挪动了一下我的腿，怎么.....那么沉重？

为什么冰冷消失了？这温暖那么熟悉？

我艰难地抬起眼皮，看不见四周的发灰的草，却首先闻到了奶茶香——矮小的老太穿着青布袍，头上包着那块草原中的头巾，她坐在火炉前，跳窜的火光映出了她古铜色的脸。

我向我的腿看去——那儿包扎着雪白的纱布。我很快明白发生了什么。

我挣扎地爬起来，企图向老太起去，然而我没有成功。

“宝了怀，宝了怀。”她带着大草原的沙哑的嗓音，向我走来。

我不再　备，并垂下头。她轻轻捧起我的头，凝望着的眼——　我看见她眼中流露的忧伤。那一刻，我的心很猛烈地抽搐　了一下。

四、

黄昏的时候，她提着一筒奶茶走出蒙古包，经过我身边的时候，她轻轻地抚摸了我青灰色的渐渐浓密的毛，然后转身离去。

熟悉的背影。

西下的斜阳。

粗犷的北风。

内心莫名地涌动着波涛。

我望着她矮小的背影消失在草原中，黯然低下了头。

风卷着残弱的细草根拂过我的

子。我贪婪地吸了一口——好久没有闻到如此原始洁净的风了。

脑中忽然闪过一连串断断续续的画面——父亲的血，母亲的血，凶恶的叛狼们，还有，如血的夕阳，狂啸的风.....

我绝望地嚎叫，鲜血从迸烈的纱布中涌出，剧烈的疼痛......

我重重地倒下,倾斜地的，模糊地，那个青布袍的身影......

五、

我选择了离开。

在这无垠的黑夜。

对于我的宿命，也许这就是最好的诠释。我只属于呼伦贝尔大草原。

我一生，都跟着风行走。

乌尔迅河已开始结着薄薄的冰，我边才发现冬天的来临。那粗犷的风也似乎一夜间变为萧条。

我很快感到了恐惧。我看见了草原丛中的，闪着银亮色泽的弹壳。

因为它，我失去了母亲。

我至今仍不能忘记它呼啸的声音，以及母亲倒地时眼中那哀怨的光，我看着它一点点消散......

不知何时风乱了节奏，茫目地迎面扑来，触动我的鼻翼，顷刻我失去了方向，瞬间迷茫，

间撞上了一个冰凉的枪口。

它像夜晚的乌尔迅河一样黑暗，沉寂。

透过它，我看见了一双贪婪的眼睛。

六、

“是狼王！”惊叹的声音。

“多好的毛皮！多健硕的身躯！”感叹的声音。

枪口再次对准我的头颅。

我昂起头，任凭呼伦贝尔的风在我头顶打着旋，呼啸地将我浓密的皮毛吹起。

我与他们僵持着。

终于，那只迫不及待的手按下了。

风尽了。

那个矮小的，青布棉袍的身影晃了晃，倒下了。

那沉闷的声响盖过了风呼嚎的声音。

从此，我的世界里，不再会有风的声音。

七、

春来的时候，我依旧行进在呼伦贝尔的大草原上。

我的身后，是一大群健硕的狼。

我奔跑在最前面。

我是狼王。

我来到那个破旧的小蒙古包，仰天长啸。身后群狼的长啸，像曾经的，那属于我的，呼伦贝尔粗犷的风。

夹杂着丝丝原始的浓郁的奶茶香。

在这风中，狼行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