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

少女的心如花，会为喜欢的人盛放，也会为喜欢的人凋零。

有人的盛放与凋零如阳光下的红玫瑰，不管开与落都轰轰烈烈，成为旁人回忆中的传奇；有人的盛放与凋零如山谷中的野百合，不管开与落都无声无息，成为被时光掩埋的秘密。

——桐华《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陈征的笑容很干净，他笑起来的时候，些许碎发散落额前，眼睛弯成阳光的弧度。

我不知道五年是怎样的长度，是否足够让一些微不可见却深刻心底的伤痕逐渐被时光掩埋。很多次错觉距离那人早已远如隔世的影子，再于不经意间擦肩，仍是不忍回眸的悸动与荒落。

一次偶然听到李玉刚的《盛世霓裳》：“百年人生，回首沧海一瞬，昨日霸王，今是何人……”蓦地别了脸奔至窗前，眼泪在窗台一摞泛黄的枫红信纸上晕成大朵大朵的欧石楠，才知道，原来路人和路人终是不同的，譬如绝尘而去的花香和刻满记忆的孤树，以及，宛然独唱尘世歌哭的华美霓裳。

陈征整整比我大了一届，所以我们从来没有同校的机会，见他，只能在初高合一的联欢会上，听主持人报过《盛世霓裳》的序幕。

这是五年中最后一次见面了。

黑暗如此安详，只听得见寂寞在逆流成河的忧伤中不歇弄弦，而我如同晚霞映红在原野中的稻草娃娃般独自舞蹈，天地间只有低回的风歌。

灯光投影中，先是款款将袖一抛，足尖踮，步步生莲，犹自抬腕，半遮面，忽于静默中侧眸回首，道声：“呀——”婉若哀猿，掷地有声。见妆容，黛眉拟翠深扫，眼边斜描苍烟飞霞，唇砂上得浓重，云容水貌，燕姿鲛然，箫筝起：“凤冠霞衣，抖落历史风尘，京腔京韵，梦绕紫禁……”

我望见光亮中脂粉的苍白，那个曾经清澈的男孩子，只能以戏子形象作别。

有谁知道，我曾刻意绕得稍远只为走他每日也许会走的小路？

有谁知道，我曾在午间躲在高中的回廊上远远观望他欢笑着奔向篮球场？

有谁知道，我曾在他寄存在我家中的戏服裙角上绣下我的蝶形签名？

有谁知道，我曾在和他错身的拐角处静静陪他一起等他的女友？

点头之间谁与谁注定有缘无分，只是又见他骑着单车迎面而来，仍可眯起眼睛，扬起嘴角，给我一个干净的笑容便可。

“谁又临摹，贵妃一笑一颦，不经意，唱醉了，天下黎民……”

我站起来，悄悄离开座位，轻轻走，到门口又停住，躲在后台的角落继续听着。

五年，足够将一个梦幻出又幻灭了，或许我早就应知道，自遇见他一头红发轻狂不羁领着美丽张扬的女友走在大街上时就应知道，一切到此为止，各自好自为之。然而终是我将他记得太深太圆满，本以为两个人的折子戏会在时间之外反反复复地演下去，却忘记了时间之内本就是一个人的空台，恁的关甚么他人劫缘罢。

“百年人生，回首沧海一瞬，昨日霸王，今是何人……”

我不知道，是该怪他？怪我？怪命运？怪时光？还是什么都不该怪，沉静地对心底的那个声音说：五年前小女孩顺手捞起的旧箱箧，不是你的，该还了。

枫红色的信纸，积了厚厚一摞，终于在窗台上永远沉寂，等待化为齑粉的命运。

水袖洋洋觞觞舞成一条光阴的河，两条泛泛之舟，无什么该着的系念，我到底追不上他。

“君从远方来，四海唱升平，盛世华章韵，起舞踏歌行……”

谢幕，陈征匆匆地匆匆地走了，而我拼命在被他带起的红幕帘中躲藏，忘了再抬头看他一眼。

苦笑一场旧日的梦就那么醒了，醒时发觉霓裳在梦中，人已不在，面前只余空荡荡的台面上尘埃飞扬。

中考之后终于有喘息之隙去看一看陈征的名字，其时初夏的夕阳晚照，斜斜地投射过来，做了无数次潆洄嬗般的，好似苍烟飞霞。大风吹散了的记忆，我再也寻不到他，身，跟心底的故人学做一回路人，偶尔再看到火似的红发飘过，不期许笑容，留作了模糊似曾相识的背影也好。

休惦念，求也不得，何况无求？放也是它，无聚无散吧……

我也只能“静心听，听几许，天籁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