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问候

“几岁了？”

“17。”月说。

“哦。”

月茫然地坐在那儿，看了看他。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化验、抽血、CT，报告是11月底出来的，这天已有了冬的气息。月望见父母的眼神，出乎意料地要求把报告给她看：“不用害怕。”她说。她平静得不能再平静地接受了死神给她的邀请信。

那是高中的最后一个学年，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学年。当消息传入整个高三走廊时，大家都暗暗羡慕着她的这份快乐的本质，她的笑是最令人感动的，那样的恬美又感染人。好几个女孩都哭了，正当大家决计要去看她时，月托人带话来说：“好好读书吧!我没事的，别担心，别来看我，到圣诞节吧！”

于是大家第一次结伴去看她是圣诞夜那天，鹏是最最起劲的一个，因为大家知道他喜欢月很久很久了。

推开病房的门，只看见一片的白色，白得像纸样的月却笑容满面地招呼进来的一群男女。一下子大家都不知说什么好，还是桑先开了口：

“怎么样，忙吗？大家都还好吧！”

“可你，月？”鹏忍不住叫了起来。

“放心，”她说，“还没那么糟。”

“桑，”鹏又说，“我们买了些水果给你。”

走的时候，月拿出了一些贺卡：

“我买了点贺卡，帮我送去，好吗？”

丽丽点点头，接过卡，正当出门时，月突然叫住她最好的朋友Sunny。

“什么事？”

“枫，还好吗？”

“好！”

月点了点头，笑了笑。

走出医院，晚霞已经落幕，缠着云痴痴不放，不知谁嘀咕了一句：“看，黄昏，多美。”

大家后来没怎么去看她，毕竟很忙，她也托人带话来说别担心她，于是也只是在月考或联考结束时才去医院。月倒是来校两次看我们，她一次比一次瘦，一次比一次白，眼睛都深深地陷了下去，手指是漆黑的，她说是化疗的结果，但是现在流行黑色指甲嘛！她说这话仍是笑嘻嘻的。

似乎是被大家所淡忘，已是第二个学期了，每个人都蓬头垢面得吓人，为着高考作着最后的拼搏，大家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着月，也渐渐忘了提她的名字，只有鹏不时还讲起。生者是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将死者的悲哀的，因为我们活着，所以死亡不足以与任何事情相较量。

拍毕业照那天，月由母亲搀着来了，当她颤巍巍走到队伍中展开笑颜时，语文老师哭了，她拿出口红，对桑说：“涂点口红吧，月。”

月从未为她生病而哭过，直到她捧着毕业纪念照那天，她哭了。她紧紧盯着相片上的每一个人，一个一个摸过来，那时她带着假发，她的头发已全没了。

直到高考前的两个星期。一天，年级组长俞先生领着全年级去了礼堂，他拿出许许多多月的东西。磁带、书籍、长毛绒玩具等等。他说：“月有些东西要我带给你们，她说丽丽曾向她要一盘磁带，那时她没给丽丽，现在要我给她。还有一些书，听说你们在收集旧书卖给高二，她拿出了全部。”停了停，他突然哽咽地说：“如果大家还抽得出时间，如果还有时间，都去看看她，她要你们去看她。”然后，俞先生似乎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再说：“去看她，越快越好！”

于是大家便几个人一组，几个人一伙地去看。她已没什么力气了，却依旧在笑着，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鼓励我们放松，要努力去考。直到枫去看她的那天，她又一次哭了。

那天天很蓝，风吹得很暖，枫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月呆了，然后她便哭了。枫坐在她的床旁边。阳光透过窗玻璃一点一点洒进来。那生命迹象渐渐消失的脸庞忽有一抹亮亮的血色。他们说了很久，其实大多是枫在给月讲，枫从不多讲的，这一天，他却讲了很多很多。快要走的时候，突然，月用尽力气拉住枫的手，问了他一句：

“你知道永恒吧？”

“什么？”

“永恒。”月说，“枫，对于永恒，不是你乃至所有活在这个世上的人能讲的，但是，对于我，那是不远的事情了。”

“你好好休息，别多想了。”

“不，趁我还有点力气，让我说吧！枫，人们总不停地说着永恒，其实我现在才明白，只有这样的，才有这个资格，才叫做一生一世，17年吧，17年的一生一世，很短很短的，也有些不切实际，但它毕竟是永恒，对吧？”

“月！”

“我会每年给你寄贺卡，每年圣诞节从天堂寄过来，因为你曾在圣诞节对我说想和我一起去看风景的。”

停了一下，吸了口气，月又说：

“想和你去看风景，很想很想，但可能不行了，所以我要给你一个永恒，作为回报，请快乐地生活，要笑，再笑。帮助我照顾一下爸爸妈妈，好吗？”

“好，你放心，我一定做到。”

月点了点头，幸福地笑着。

高考前两天，大家到校后做最后的调整，俞先生说月请人代笔给大家留了一封信，信上说：

我最最亲爱的朋友们，现在我越来越会回顾我这短暂的一生，我觉得幸福，我觉得没有遗憾，因为人生太漫长，而我这样虽短暂却有着满满的快乐——那是你们所有人给予的幸福，所以我会为你们每一个祝福，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爱你们的月

月是在高考后第三天去世的，大家是拿了通知书开庆祝会那天才得知的，正当我们开怀大笑时，Sunny说：“月会高兴的，她已经去了。”于是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一瞬间，整个礼堂的气氛都凝固起来，哭声轻轻从Sunny嘴里先发出来了，然后一个一个扩散开来，最后所有的人都在哭泣，为一种快乐，一份美丽。

月在实现着她的诺言，那是她去世后的第一个圣诞节，枫收到了一封没有署名的贺卡，上面写着：

你好吗？

圣诞快乐！

来自天堂的问候

那个时候，枫从没有如此强烈地感觉到月与他同在。

年复一年，大家总会聚在一起开同学会，每一次，我们都会想起那个叫月的女孩曾带给我们的点点滴滴，枫会每年带着他的贺卡给大家看。又是年复一年，我们中的许多人娶妻生子，有的嫁作人妇，又有许多新的人加入我们的同学会。又是年复一年，许多新的生命重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于是他们知道有个叫月的阿姨，一个会在每年圣诞节给一个叫枫的叔叔带来来自天堂的问候的阿姨。

生老病死，我们一个一个将走过这条路，也许只有那时我们才能体会才能理解月在高考前留给我们的那句话——那虽短暂却满满的快乐的人生，她说那是我们给予的。然而现在，我们每一个几乎也要说，这样一条漫长的人生，我们同样觉得幸福，那是永远是17岁的月给予我们的。每当我们伤心难过时，就会想到桑，想到她说要给我们每一个人祝福，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直到有一天，枫7岁的儿子突然跑来拉住他的衣袖：“爸爸，为什么你每年都会收到月阿姨给你的天堂的问候呢？”

在这个时候，枫再也没有如此强烈地思念起月来，想起桑对他所说的永恒。

“因为，月阿姨是爸爸最爱的一个人，她在天堂看着爸爸，所以她会寄贺卡来问候爸爸。”

“那么，她很快乐吗？”

“是啊，她很快乐。”

“那我以后也会快乐，也会有人给我天堂的问候吗？”

“会，只要以后，你每天好好地活着，为着那些你最爱的的人活着时，你也会很快乐，也会有人给你寄来天堂的问候。而现在，如果你看看天空，就可以感觉到天上有许许多多爱你的人在看着你，他们永远与你同在。”

7岁的孩子抬起头，用稚气的眼睛望着头上那片蔚蓝的天空。

因为爱所以我们永恒。